與薩姆在一起的日子
????幾年前,我發現自己迷上了英克隆公司首席執行官、具有領袖魅力的薩姆?瓦克薩爾。我去他家赴宴,買他公司的股票。隨后,我又惶恐地目睹他的公司垮掉,我的這位朋友因內幕交易鋃鐺入獄 ????作者: David Denby ????2002 年 10 月 15 日上午,生物技術企業家薩姆?瓦克薩爾(Samuel Waksal)筆直地站在法庭上,但不是軍隊行話里說的那種直,而是稍稍向前探著身子,這樣反倒顯得風度翩翩。他外表看上去很從容,右手握拳支在桌面上,聆聽法官的宣判。我站在薩姆身后稍右的地方。英克隆公司(ImClone)的這位首席執行官承認聯邦檢察官對他的六項指控,并且聽到法官威廉?波利三世(William Pauley III)說,他有權判處薩姆 65 年徒刑。 ????“你清楚欺詐銀行罪最高刑罰是 30 年嗎……?” ????“是的,閣下?!?/p> ????法官一遍又一遍地問道:“你清楚嗎?”內幕交易可能判處 10 年徒刑,妨礙司法罪為 5 年,其它罪行還要另外加刑。這位昔日靠其三寸不爛之舌無往不勝的人現在卻只能說:“是的,閣下”和“我清楚,閣下?!?/p> ????大約一年前,也就是 2001 年 12 月 27 日,薩姆試圖拋出英克隆公司的股份,因為第二天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FDA)將宣布不審核該公司前景看好的治癌藥物 Erbitux 的申請材料。當局的這一決定無疑將導致英克隆公司股票暴跌。同一天,薩姆還通知他父親和女兒拋掉手中的股份。這只是他的罪狀之一。他還偽造公司一位律師的簽字,寫信核實他仍在擁有實際上已經脫手的資產。此外,他還曾經欺騙過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我本人。 一兩年前,我為這個人的魅力深深地折服,多次光顧他在曼哈頓漂亮的頂樓公寓,不時與他共進午餐,甚至還和他一道旅行。我手里有一些英克隆公司的股票,這是我的根本利益所在。但事情遠遠還不止這些。如果說世界上有兩種妄自尊大的人──一種人離不開別人的崇拜,恨不能渾身發光,把屋子里的氧氣全都燃盡;另一種人則把自我欣賞之光照亮別人,讓他們感到自己了不起、值得別人關注──那么,薩姆就是第二種人的優秀代表。他在他豪華的公寓里點起蠟燭,讓我陶醉在他的光芒里。 ????不只是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有時,紐約市里似乎處處都有人為薩姆所折 服???愛康(Carl Icahn,著名投資人──譯注)是他的一位朋友,而且(和我一樣!)也擁有英克隆的股票。黑石集團(Blackstone Group)首席執行官皮特?彼得森(Pete Peterson)是薩姆社交圈里的???。當然還有瑪莎?斯圖爾特(Martha Stewart,雜志界名人──譯注),她也因企圖在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宣布決定之前拋掉英克隆的股票而被指控犯有妨礙司法罪。薩姆給了人們很多──不僅僅是一種前景看好的治癌藥,還讓人看到一個充滿創新和財富的光明未來。他的夢想使人們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就連那些有錢人和久經世故的老油條也被他吸引住了。 ????在法庭上,法官雖然彬彬有禮,但絲毫不留情面。他要求薩姆復述自己的罪狀:“我利用從食品和醫物管理局得到的消息……敦促女兒賣掉她的股票……。在 2002 年 1 月 12 日或那天前后,我為了掩藏部分個人財務記錄,指示手下人限制美國證監會(SEC)獲得全部資料?!狈ü賻状翁嵝阉凶镛q護一旦正式提出,就不能撤消。他也明白這一點。薩姆?瓦克薩爾要去蹲監獄──如今,什么也無法改變他的罪過造成的后果。 ????2000 年 5 月我第一次見到薩姆時,他興高采烈地喊著我的名字,并伸出雙臂擁抱我,就像對待老朋友一樣?!澳阍谏现艿摹都~約客》雜志上提到了我的公司!”他喊道,這話不假;我在一篇文章中寫到自己投資屢屢受挫的事時提到了他的公司。那是在很久以前的 1992 年,我聽別人的指點買了英克隆的股票,它當時的情況很好,所以我順便提了一下??墒牵覍懩瞧恼碌臅r候,根本不知道英克隆的首席執行官是誰。 ????我和薩姆是在索霍區(SoHo)的頂樓通層公寓中見到他的。我當時作為由聯邦基金資助的藝術團體紐約人文委員會(New York Humanities Council)的嘉賓,應邀去談一談電影──我的日常工作是給《紐約客》(The New Yorker)寫影評。薩姆正好是這個委員會的主席,每個月在他家里舉辦這樣或那樣的社交晚會,請四、五十位客人在這里好吃好喝,然后聽一位寫過某本書或寫定期專欄文章或做了什么新鮮研究的人做非正式的講座。我在他的豪華寓所里做講座純屬巧合,所以我認定我倆的相識無論如何注定會很有意思。 ????后來我才知道,薩姆?瓦克薩爾于 1984 年放棄了他在西奈山醫院(Mount Sinai Hospital)的教職和白血病方面的研究,籌集了 400 萬美元,與其兄哈倫(Harlan)合伙成立了英克隆公司。公司一直慘淡經營,直到 1992 年癌癥研究專家約翰?門德爾松(John Mendelsohn)加盟后才有了轉機。門德爾松研究出一種化學分子,可用來鑒定人體內的幾種癌細胞,并且把健康的細胞與之區別開來。門德爾松在 1996 年擔任得克薩斯大學安德森癌癥研究中心(M.D. Anderson)主任。上世紀 80 年代初,他在圣迭戈加利福尼亞大學開始研究這種分子,但從沒把這個想法推向市場,直到那位善于鼓動的人從紐約來找他。 ????在整個 90 年代,英克隆公司毫無起色可言,一直是我買的幾種股票里表現最差的,1995 年跌到了 69 美分,我當時幾乎把它忘了。可是,到了 1999 年底,生物技術界傳出謠言,說英克隆要出新藥,它的股票開始波動,于是我又 進了一些。薩姆在索霍區買了寓所,這似乎是投資者對他的公司感興趣的有力證據之一。這可不是一般的住處,從門廳走進去是一個寬敞的四方形客廳,沙發和椅子擺在當中,四周仍有很大的空間。所有的地方都漆成了白色,包括地板、墻面和帶凹槽的立柱。南面的墻上掛著抽象表現主義畫家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和弗朗茲?克萊恩(Franz Kline)的畫。窗臺和一排排餐桌上擺著點燃的蠟燭,餐桌周圍擺放著鑲金邊的椅子。客廳旁邊有單獨的進餐區,那兒擺有更多的桌子和蠟燭。再往里是一個幾乎沒有家具的臥室和一個幾 乎完全用大理石建成的洗手間。這是一個富人建在城里的裝修古怪的宮殿:它看上去像是聚會用的地方,但在餐廳里又掛著幾組鑲在鏡框里的家庭照片──父母、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全都規規矩矩、一臉莊重。這是一個猶太移民家庭──一看就知道是薩姆的父母和他們有出息的美國藉子女。 ????這套公寓確實是專門用來舉辦晚會的。那天晚上,在我演講之前,人們正在痛飲香檳和紅酒;在場的人非常多,他們的構成很有意思:有薩姆的朋友和喜歡藝術的富人,幾位作家和教授,一兩個電影導演,時髦的職業婦女,前任市長埃德?科克(Ed Koch)以及一些金融界人士。晚會上充斥著自我陶醉和珠光寶氣,但完全沒有熱情周到的感覺。我的演講快要結束時,開始了激烈的爭論;薩姆喜歡把有權勢的人介紹給知識界和新聞界的人,然后看著他們相互爭論。 ????薩姆那時五十出頭,個子不算太高,但身體結實,體形纖細。他皮膚黝黑,長著兩只明亮的黑眼睛,一頭黑發正在由前額向后脫落,使腦門顯得很突出。黝黑的膚色加上炯炯有神的眼睛,使漸禿的腦門顯得堅強、嚴肅。他說話時愛笑,滿嘴的玩笑和小道消息。他說話時,兩只超長的胳膊同時上下揮動,時而垂下,時而又伸出來,像是在往懷里攬什么東西。他沒有故作姿態的舉止,喜歡到處走動,不在一個地方長時間停留,這樣的風格加上他那不變的大笑聲,讓我覺得他是我有生以來見到過的最精力充沛的人之一。他談吐流利,愛興奮,容易讓人著迷。 ????隨著對他有更多的了解,我開始感覺他身上同時具有理想主義、野心和狡詐等特點,而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身上匯集了所有這些特點。他既引用奧爾特加(Ortega)和加繆(Camus)等哲學家的話,也愛聽曼哈頓區的閑言碎語──聽說著名演員哈里森?福特(Harrison Ford)的婚姻出了麻煩,他興高采烈。他本人很久以前──二十多年前──就離了婚,所以非常喜歡拈花惹草。他不僅同瑪莎?斯圖爾特關系很好,還和她的女兒幽會。維系這種雙重關系,恐怕要不情愿地去冒充對什么都不在乎的硬漢,盡管我既不想和斯圖爾特交友,也不打算和她的女兒幽會,可是每當想到此事,我總是被逗得直樂。 ????確切地說,身為英克隆公司的投資人,我不能說我對薩姆和他的公司的關注是沒有雜念的。但那又怎樣?我那微不足道的投資(800 股)使我們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密切,更帶感情色彩。薩姆和英克隆公司首席運營官、他的弟兄哈倫白手起家。也許有人會說,公司成立了 15 年以上,上市也將近 10 年了,到 2000 年 5 月還是一無所有,英克隆幾乎分文未賺。但是,它一直在用門德爾松先進的治癌藥物在患早期結腸癌的病人身上做試驗;它還有其他的藥物正在試驗當中;而且擁有大約 25 億美元的市值。從某種意義上講,薩姆的財富建立在人們對未來的預期之上,給他一段時間,他就能用人們給他的這筆財富生產出可以治病救人的藥品。 ????在以后的幾個月里,我參加了他組織的大多數晚會,我們還偶爾在一起吃午飯,這對我來說等于在上課,因為席間他總是喋喋不休地講他正在試驗的藥物 Erbitux 的療效。他還對我講他的家庭背景。他父母是幸免于大屠殺的波 蘭裔猶太人。二戰時,他父親杰克才十幾歲,躲過了德國人的搜捕,在叢林里和游擊隊員們一起戰斗,白天在墓地睡覺,晚上參加游擊隊的行動。聽薩姆說,他父親性格堅強,很有心計。戰爭結束后,杰克為了躲避俄國人,逃到了西方,但又落到了美國人手里,落到了美國戰略情報局(OSS)也就是現在的中央情報局(CIA)手里。有那么幾年,杰克在德國的雷根斯堡扮演著雙重角色,一邊幫助美國人辨認納粹戰犯,一邊兼做違禁品生意。他與一位美國海軍上尉合伙,因為他被美國當局視為有用之人,所以對他網開一面。薩姆眉飛色舞地把這些事情向我和盤托出。 薩姆的母親薩布麗娜曾被關進奧斯威辛集中營,她把母親給她的一枚金戒指藏在內衣里,用它收買了德國人,讓她進廚房干活,得以幸存下來。戰后,她和杰克在巴黎相識。1948 年,薩姆在巴黎出生。1951 年,他父母移居美國,在代頓定居下來,杰克在那兒開始了日益興隆的廢金屬生意。薩姆在俄亥俄州完成了本科和免疫學博士學業之后,去幾所大學和醫院從事研究工作,后來創立了英克隆公司,并且拿到了約翰?門德爾松的點子。 ????Erbitux 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發明。薩姆解釋說,徹底殺死腫瘤非常困難,而且還會產生毒副作用,所以,干嘛不設法阻止癌細胞繁殖呢?在許多癌細胞的外 沿,結滿了無數叫做表面生長因子的小塊,Erbitux 能夠封閉這些受體,阻止通常能導致癌細胞分裂的進入,這樣就可以讓普通的化療方法輕松地發揮破壞作用:癌細胞不再無休止地分裂下去,并且開始衰竭,最終萎縮,甚至死亡。 ????不過,這僅僅是希望而已。這種藥物并不能在所有的病人身上發生作用,但問題是:它能否在足夠多的病人身上產生療效,從而使它被食品和藥物管理局認定是有效的治療方法?在所有的腫瘤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伴有表皮生長因子受體──其中肯定包括結腸直腸瘤和胰腺瘤,還有頭部和頸部的癌。盡管英克 隆公司剛剛開始用 Erbitux 對結腸癌病人進行臨床試驗,但薩姆相信它一定會成功。在我們最初幾次共進午餐時,他有一回像往常那樣急切而又興奮地說:“如果你有一個了不起的產品,能夠滿足以前滿足不了的需求,而且組織起一支優秀的團隊……還有好的科研,下面就看你的能耐了──怎樣推動這一研究的發展,并且在不同時期盡可能擴大市場。” 癌是一種邪惡的能量之源,是能夠沒完沒了地分裂的變異細胞。我非常喜歡這個主意:癌細胞需要一種同樣用之不竭的方法來最終制服它。 ????腦瘤協會在那里開會,在場的還有裝束各異的金發禮儀小姐。她們手里捧著藥 品,態度特別親切,給了我一些有關胃癌的資料。制藥巨頭禮來公司(Eli Lilly)則在自己的展位前贈送冰淇淋。那是 2001 年 5 月,我決定跟著薩姆和他的公司去舊金山參加歷時三天的美國臨床腫瘤協會年會。英克隆公司準備在會上向與會的 22,000 名腫瘤醫生和醫學刊物代表作一系列重要的展示。這些展示將成為這個令人驚嘆的表演場合里的重頭戲之一。莫斯克恩中心寬敞的地下展廳里云集了大約 250 多家公司的展位,展位里備有幻燈片、電腦游戲以及在美國消費品博覽會上能見到的所有其他豐富多彩的商業宣傳手段。有汽車展、帆船展,當然,這次還有抗癌醫藥展。 ????會議期間,英克隆公司展示了他們正式向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申報材料前一個月做的治療結腸直腸癌試驗數據。會議開始前幾周,薩姆曾在紐約向我介紹過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審批程序,他又是畫圖又是引經據典,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極其熱情地向我解釋 Erbitux 這個科研成果的療效。 ????最后我問他:“如果這種藥獲得批準,銷售收入可能是多少?”我指的只是治療結腸直腸癌晚期患者的收入。 ????“每年大約有 60,000 名這樣的新患者。包括化療在內的所有其他治療方法對他們都不見效。我們將只收治最重的病人。” 用這種藥需要 26 個療程,兩周為一個療程,每支針劑的價格是 1,000 美元。我在便簽簿上記下“60,000×26×1,000”。這時,薩姆突然伸出他的長胳膊,一下子把本子抓了過去,開始計算起來。總數超過了 15 億美元。這僅僅是一種藥物治療一種晚期癌癥的年收入。我目瞪口呆!這是符合實際的數字還是薩姆的幻想?(我日后才了解到,據說只需要 16 個療程,而不是 26 個)。 ????薩姆在會議期間忙得不可開交,我幾乎見不到他──或者說,只能見到他趕著會見投資人和醫療雜志記者的匆匆身影。他像 20 世紀 30 年代喜劇演員 格勞喬?馬克斯(Groucho Marx)追趕穿綢緞衣服的金發女郎一樣在走廊里跑來跑去,身子盡量俯向地面以便加快速度。他走到哪兒,哪兒就會很快展開熱烈的交談,他時而微笑,時而大笑,一邊把手搭在別人的肩上或胳膊上。 ????在過去整整一年里,我不斷光顧他的公寓,越來越喜歡參加他的晚會。在晚會上,侍者穿梭于客人之間,不斷地斟上法國勃艮第白葡萄酒和紅葡萄酒,然后端上來羊排和烤鰩魚,配以芝麻菜和苣苣菜沙拉,接著是抹著奶油的小餡餅和不加奶的濃咖啡。屋里到處點綴著鮮花。這就是薩姆夢想中的智者的宮殿。我還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熱衷于引見的人,他在主動介紹別人的名字時總是 加上溢美之詞,如“最偉大的古生物學家”、“最有才華的生物技術分析師”、“我拜讀過的最好的影評家”,等等。 ????從 2000 年一直到 2001 年,薩姆即將成功的光環吸引很多人光顧他的家,當中不僅有投資人,還有有權有勢的紐約人、名流、美女以及文學界和學術界人士。在電影《女高音》(The Sopranos)里扮演神經病醫生的女演員洛蘭?布拉科(Lorraine Bracco)是薩姆的朋友。愛爾蘭小說家科姆?托伊賓(Colm Toibin)也與他有私交。當然還有人高馬大、金發碧眼的瑪莎?斯圖爾特,她伸手致意時總是用冰冷的目光盯著你,好像能看透你的內心。她不常參 加這種社會精英晚會,但她和薩姆的關系好像非常親密???愛康和彼得?彼得森在薩姆召集富有的投資人宴請以色列前總理埃胡德?巴拉克時曾出席。我從招待巴拉克的晚宴上飄然走出,既興奮又滿足,覺得受寵若驚,頭腦發暈。薩姆的公寓是個舞臺,讓別人以你心目中理想的自己去看待你??墒牵乙灰T到什么地方?薩姆到底想從我這種人身上得到什么?我猜是想讓我信任他,贊賞他不同凡響的見識。我的猜想被一次又一次地證實了:他聰明絕倫, 消息靈通,獨具慧眼。我們只有一一被收服、俯首聽命的份兒。 在那次年會上,Erbitux 試驗的主要研究員、紀念斯?。瓌P特林癌癥研究中心(Memorial Sloan-Kettering Cancer Center)的倫納德?薩爾茲博士(Leonard Saltz)在莫斯科恩中心負責介紹試驗結果。薩爾茲個子不高,面目冷峻,表情嚴肅,完全以事實說話。談到試驗的時候,他說,病人需要出示“可檢驗的結腸直腸癌轉移”診斷書,還要有有關權威的化療方法“依利替康”(irinotecan)治療無效的書面證明。120 個病人同時使用了 Erbitux 和依利替康,其中 27 人表現出“部分反應”,即腫瘤縮小了 50% 以上,有效率為 22.5%。換句話說,就是這 120 個人當中有 27 個人至少能多活一段時間──也許是六個月。這不能說是治愈(沒有一種藥能包治癌癥),但它的確是第一次在這種病即將致命的最后時刻給了它狠狠的一擊。在此之前,還沒有什么方法能夠像它一樣對付晚期直腸結腸癌。會議廳里不斷地響起了嗡嗡的低語聲。 ????大廳外,薩姆邁著格勞喬式的急步從我身邊竄過,從一伙醫生那里跑到另一伙醫生當中,邊回答問題,邊拍拍別人肩膀,連笑帶侃,不亦樂乎?!靶侣劷缦矚g它,腫瘤學家為它發狂”,薩姆說?!罢麄€大會都在談論英克隆?!彼f得沒錯:在接下來的星期一,《紐約時報》和《華爾街日報》都報道 了 Erbitux,稱贊它的實驗結果。我對自己說:“我們玩得太棒了!”英克隆公司尚無收入可言,藥物還未通過審批,但薩姆已經儼然成了一個財富創造者,媒體被這個能使四分之一患者延長幾個月壽命的治療方法弄得興奮不已。當然,從某個層面上看,這是有一點瘋狂。但從另一個層面上講,所有這一切──包括藥物本身、試驗過程以及推動藥物研究的資本市場──似乎都在完全按照預期的安排運行著。 ????離開舊金山之前,我和薩姆以及英克隆公司的其他負責人一起開車從他們的酒店出發,去參加一個分析師會議。車上有人說,在這個漫長的周末里,做了這 些至關重要的資料展示,加上會見投資人和媒體之后,總算知道什么叫折騰神經了。 ????薩姆說:“這本來就是折騰神經的事兒。這才是正經活法!” ????2001 年整個夏天,薩姆不是出門去東漢普頓,在他的幾處地產間閑逛,就是在搞什么傳聞中的融資交易。我第一次開始對他產生了懷疑。最近幾年,他接二連三地拿到認股證,并從英克隆那里買下公司股票期權,他兄弟哈倫和公司其他高層管理人員也在這樣做。光薩姆自己就已經將價值數千萬美元的期權變現。他這樣做當然不是犯罪,但讓我感到吃驚,因為這有點不道德:用公開發行的英克隆股票致富是一碼事──這是幾年來風險經營的回報;而讓公司董事會表決通過發放期權,以便他在漢普頓等地購置更多的地產或賽伊?通布雷(Cy Twombley,美國畫家──譯注)的畫作則是另一碼事了。我繼續去薩姆的公寓參加晚會,和他又吃過幾次午飯,讀報紙上有關他的文章,但我每次見到他都感到有點虧心,甚至有些犯罪感。我回想起去參加腫瘤學年會前在他辦公室與他見面的情形,他那么熟練地計算出 Erbitux 可能產生的收入。他沒有一次提到現實中的癌癥患者,只把他們當作試驗樣本中的數據。自然,我也從未提到過。不過,做這種非同尋常的大事最終應該是先治癌、后賺錢──對吧?我當然從未希望薩姆成為穿著白大褂、莊重而古板的研究人員。但事到如今,我不禁要問:他對醫學的態度到底有多嚴肅? ????2001 年 9 月 19 日,薩姆忙了一個夏天的交易終于簽訂協議了。百時美施貴寶公司(Bristol-Myers Squibb)同意用 12 億美元購買英克隆 19.9% 的股份;它還獲得了 Erbitux 的經銷權,并從中提取利潤的 39%。百時美公司還同意,在食品和藥物管理局批準該藥后再付給英克隆 8 億美元。真是一筆了不起的買賣:從來沒人同一家小生物技術公司做過這么大一筆交易。 到 10 月 31 日,所有的資料都已上報給食品和醫藥管理局,五周之后,即 12 月 6 日,也就是薩姆每年舉辦圣誕晚會的那天,公司股票漲到了 75.45 美元。薩姆召集了一幫連他都認為有頭有臉的人;這些在紐約聲名顯赫、舉足輕重的人物聚在一起,祝賀他一步登天。 ????但是,到了 12 月下旬,股票開始莫名其妙地下跌。有傳言說公司在食品和藥物管理局那兒出了麻煩,股價跌至 50 多美元。接著,2001 年 12 月 26 日晚上,正在加勒比海度假的薩姆接到他兄弟的報信,說華盛頓那邊來了傳真。不可想象的事情發生了:食品和藥物管理局通知公司說,他們拒絕審核有關 Erbitux 的資料。管理局并沒有真正駁回申請,而是拒絕審核。他們認為試驗有缺陷,設計有很大的問題,還需要做更多的試驗。這份傳真是在周末股市收盤之后發到英克隆的。12 月 31 日即星期一,薩姆在和大股東開電話會議時,堅持說食品和藥物管理局方面提出的問題主要同公司提供的試驗樣板中的病案有關;這只是重新構造證據的問題。他堅持認為,這件事在六至十個星期后就會澄清。 ????我不知道還能相信什么。接著,1 月 7 日,一個叫“癌癥信箱”的網站摘錄了不知是什么人透露出來的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給英克隆公司的拒絕函;摘錄 部分表明,問題遠比薩姆所說的申報材料不妥要嚴重得多。“關于貴公司申請材料不齊全之事,我局曾在 2000 年 8 月 11 日會面時、在 2001 年 1 月 19 日的信中和 2001 年 1 月 26 日的電話會議上幾次通知過你們:申請材料中必須提供證據,以證明添加一種有毒制劑 irinotecan CPT-11 才能達到臨床效果?!币簿褪钦f,這些試驗并沒有說清楚,是 Erbitux 本身還是它只能與依利替康同時使用才有療效。但是,這封信還有另外一層含義。假如薩姆在 2001 年初就與食品和藥物管理局討論過此事,人們似乎肯定可以推斷出,那年夏天他與百時美公司談判時,對試驗出了麻煩一事肯定略知一二。他究竟有何居心?那年夏天,當英克隆的股價為 45 美元時,他從公司借了 1,820 萬美元購買單價為 8 美元的期權。同年 10 月,百時美公司宣布它在收購英克隆股份的公開收購要約中規定它要支付的價格是每股 70 美元,于是薩姆行使了他的期權,賺了 5,700 萬美元。我緊跟著也賣掉了手里的一部分英克隆股票。實際上,我想把手里的 1,600 股(該股在 2000 年秋天被拆分)全都拋掉,但因為公開收購要約是超額認購,經紀人只幫我賣掉了一小部分。當時,我沒把它太當回事兒,這樣的強勢股以后再賣也不遲。 ????薩姆是不是欺騙了百時美施貴寶公司?2002 年 1 月,股東們集體起訴他就這種藥物的前景提供了“虛假和誤導的”信息,訴狀多達十幾個??墒?,那年 2 月在他的公寓里,他離開四處走動的客人,拉著我在一個角落里坐下,談話中他對那些起訴和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拒絕信表示不屑一顧?!拔覀円呀浻辛苏_的結果”,他說。“現在是我們交卷的時候了?!辈贿^,我那時已經不再信任他了。1 月 22 日,我以每股 19.25 美元的價格拋出了手里剩下的英克隆股票。 ????2 月份的那次晚會后不久,美國證監會(SEC)公布文件,指責薩姆的父親 杰克和女兒阿麗薩在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公開宣布拒絕英克隆申請的前一天拋售股票,薩姆本人也曾試圖這樣做,但他的指令遭到了他在美林公司(Merrill Lynch)和美洲銀行(Bank of America)的經紀人的拒絕(瑪莎?斯圖爾特試圖在此之前拋售英克隆股票之事,四個月后才公諸于眾)。證監會發布的聲明暗示,這是“進行內幕交易”。這是犯罪嗎?一個什么都不缺的人會犯下這樣的罪行? ????2002 年 3 月 11 日,我去他辦公室見他。雖然證監會、眾議院能源與商務委員會以及司法部都在盯著他,但那天他還是不停地談著他那位喜歡冒險的父親杰克。他父親膽量過人,有著十足的英雄氣概。二戰末期他曾經靠一根蘆葦換氣,從水下游過河,逃出了納粹的魔爪!我意識到,這些事跡是他在腦海里放映的一部電影的片斷,在這部電影里,人總有辦法逃脫厄運。百時美公司當時正在與英克隆嚴厲交涉,威脅說要接管公司,但薩姆說他和他兄弟并不打算妥協。“我是在這樣的一個家庭里長大的,我們認為,只要你做得對,就堅持去做,不要屈服,連眼睛都不要眨?!彼@樣說道,好像遇到危難時只要有戰斗的勇氣和力量就夠了。 ????他還像以前那樣熱情奔放,回答問題時,答案又長又細致,時不時還夾雜著玩笑、趣聞和自己的評論。他為直腸結腸癌的試驗結果辯解,再次堅持說食品和藥物管理局主要是需要更多的信息。英克隆在德國的分公司默克公司(Merck,請不要將它與美國的默克制藥公司混淆)將對 225 個病人進行新的試驗。這將是一次大型的雙盲試驗──也就是食品和藥物管理局所要求的那種。該藥將在 2003 年獲得批準,薩姆本人對此是有把握的。他這樣評論那些批評他的人:“華爾街眼紅了,因為我們與百時美公司的交易大獲成功,所以他們想整垮我們?!?/p> ????我離開英克隆公司辦公室時,心里比以往更加困惑了。聽薩姆這么一說,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拒絕不合常理,因為英克隆公司從一開始就堅持說,Erbitux 與依利替康同時使用效果最佳。但是,后來從國會聽證會上傳出的結果是,英克隆公司改動了試驗報告,企圖使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加速審批程序。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問自己:這家伙顯然是有問題,可是,是什么使我在這么長時間里對此視而不見?我因為受到青睞而受寵若驚,被自我標榜的雄心大志所迷惑──被追逐名譽和財富的無窮欲望以及薩姆對法規、證據和謹慎態度的公開蔑視所麻醉。我又一次納悶:薩姆是什么時候知道的?2002 年冬天,我冥思苦想了好幾天,最后斷定,薩姆并不知道食品和藥物管理局會做出這樣的 反應。如果那種藥物以失敗告終,那么,這樣牟取去暴利、最后卻落得個身敗名裂,又有什么意義呢?假如藥物成功了,他不是能賺更多的錢嗎?我認為,事實上他堅信 Erbitux 是成功的。他完全沉湎在這個信念、沉湎在他的好夢里──帶領著金融家、社會名流和知識精英們走向未來,所以從來沒把在食品和藥物管理局遇到的麻煩當回事兒。時至今日,我仍然這樣認為。 ????2002 年 6 月 12 日清晨六點半,聯邦政府司法人員來到薩姆的公寓逮捕了他。他給這些人開門時還穿著睡衣,并且請他們晚一點再給他戴上手銬,因為他不想讓女兒阿麗薩看到他那副樣子。他在門外戴上手銬后,被塞進一輛等在外面的汽車里。他當時穿著休閑褲和開襟襯衫,皺著眉頭,旁邊有記者在朝他大聲提問。一周前,瑪莎?斯圖爾特的行為已經公布于眾。薩姆追求斯圖爾特這號名人,反過來連累了自己,媒體纏上了他的丑聞。在被捕的當天,電視新聞報道都播出了他的鏡頭,對他的被捕大肆渲染。 ????那天晚上看新聞的時候,我想起了最后一次在薩姆的公寓見他的情景。那是他被捕前一個星期。一大群人,大約有五十個吧,前去聽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安?道格拉斯(Ann Douglas)的演講。薩姆穿著牛仔褲和粉色襯衣,光腳穿著便 鞋,比往常更加悠閑。晚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和一個朋友閑聊起來,他是一位搞文學的學者,看問題相當尖銳。他對我說:“我不想放棄對他的信任?!蓖A艘幌潞笏终f:“如果他需要錢,我會借給他的。”聽了他的話,我意識到這個對少數特權人物來說意味更多的、快樂的的定期晚會行將曲終人散了。薩姆曾給我們大家灌輸了浪漫的信念,他激發了人們的忠誠甚至犧牲精神。人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愿望;無論什么事情發生,他們都心存感激。 ????2002 年 10 月 15 日,薩姆在聯邦法院的供認終于結束了。他突然轉過身來,神情黯淡,面無笑容,雙眼下陷,樣子很可怕。薩姆?瓦克薩爾犯了愚蠢得幾乎難以想象的錯誤,從而毀掉了自己。他讓家人到了霉,自己也落了難??v然他愿意向聯邦司法人員提供他暗中通知過的人的名單,他們照樣能威脅要送他父親杰克和女兒阿麗薩進監獄,以此來逼他服罪。這位曾經逃脫納粹魔爪的老人,到了 81 歲時卻躲不過牢獄之災。到頭來,薩姆對他父親的膽量──扮演雙重角色、無視法律法規和行為準則──的刻意模仿,反而使他父親得到了詐騙的罪名,這真是諷刺,誰聽了都會心碎。 ????我看了看坐在他身后幾排凳子上的人,全都是些記者。薩姆的兄弟哈倫也在場,他現在是英克隆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可是我沒有看到一個參加過晚會的人。這就像蓋茨比(Gatsby,美國作家菲茨杰拉德小說中的人物,為追逐財富和奢華不遺余力──譯注)的葬禮一樣:沒有人露面。乘薩姆的律師們碰頭之際,我又逗留了幾分鐘才走出來,跟著記者們進了電梯,來到法院的一層。 ????宣判前一周,《華爾街日報》刊登的一篇文章披露,薩姆在成立英克隆公司之前曾從事過四項研究工作,但沒有一項按他許諾的那樣交出結果。他總是在最后一分鐘不是說燒杯灑了,就是說試驗用的轉基因老鼠死了,如此等等。這種長期以來慣用的欺騙伎倆更證實了我的推測:與其說薩姆是個蓄謀已久、工于心計的惡棍,不如說他是個一事無成的幻想家,所以我始終對他恨不起來。我在法院大樓長長的走廊里等待著,那條走廊通向大樓在珍珠街(Pearl Street)的大門。薩姆和他的律師們終于來到一層,沿著走廊向外走去。他將面對守候在大樓外面的攝影鏡頭。等他走近了,我從門后走出來,伸手祝他好運。 ????薩姆的手握得很有力量,他眼神憂傷,直盯著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感謝,雖然沒有笑容,但我能感覺到他認出我那一瞬間的表情,就像我在晚會上說了什么有趣事后他飛快地瞥我一眼的那種表情。接著,他繼續往前走去,面對珍珠街上憤怒的人群。他在樓外宣讀了一份聲明,說他十分抱歉,說英克隆是多么好的一家公司,他是多么地信賴 Erbitux。說完這些之后,他的律師手下的一個彪形大漢用兩只胳膊護著這位名聲掃地的企業家,帶他穿過不斷向前擁來的攝影師,把他從后面推進一輛擋著窗子的汽車。從窗簾外面看不到薩姆的臉。很快,攝影師和記者紛紛散去,我也含著淚離開了法院大樓。 ????2003 年 6 月 10 日,波利法官宣布判處薩姆?瓦克薩爾在聯邦監獄里服刑七年零三個月,罰款 300 萬美元。薩姆是 2001 年至 2002 年丑聞四起期間第一個被判刑的首席執行官。至少迄今為止,他仍然是唯一的一個蹲監獄的首席執行官。食品和藥物管理局拒絕英克隆公司的申請以及關于內幕交易的指控公布之后,公司的股票最低曾降到 5.24 美元,但宣判那天的收盤價卻是 36.3 美元。隨著有傳聞說 Erbitux 已經在海外試驗成功,它的股票一直在扶搖直上。就在薩姆被宣判前幾天,英克隆公司宣布了它在德國的子公司──默克公司的試驗結果,這些結果和它兩年前宣布的成功結果大致一樣,而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當時卻說公司對那些試驗處理不當。10 月,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同意再次審核 英克隆公司的商業性申請;12 月初,該藥在瑞士獲得批準。2003 年底,公司股票在 40 美元上下徘徊。與此同時,一些生物技術分析師強調,Erbitux 作為治療直腸結腸癌的藥物獲得批準,已經沒有任何大的障礙了。 ????譯者:王恩冕 相關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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