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旺角的序言書室做了一場關于香港書店之于香港文化深意的講座,散席后和書店小老板閑聊,話題自然扯到了近日在香港開幕的臺灣誠品書店。小老板憂心忡忡,獨立小書店常常慘淡經(jīng)營,維生不易,現(xiàn)在又加上誠品的高調進入,一下子租下了銅鑼灣繁華地段三層樓4000多平米的面積,又是展覽,又是通宵營業(yè),以此來瓜分香港本已就十分狹小的閱讀市場。大型書店的侵蝕下,香港獨立書店的明天,又該何去何從?
????誠品書店創(chuàng)辦于1989年,其名字來源自古希臘文eslite,意指精英。誠品自建立伊始,就一直致力于激發(fā)創(chuàng)意與閱讀、推廣文化產(chǎn)業(yè),從而在短短的十幾年里發(fā)展成為臺北的文化地標,用飄逸的書香帶領臺灣找尋浮躁年代中的人文情懷。2004年,《時代》雜志更是把誠品評選為亞洲區(qū)一個旅游必訪景點。臺北的朋友曾經(jīng)告訴我,在凌晨三點加班結束,離早晨上班時間又只差短短的幾個鐘頭,這個時候走進誠品,要上一杯咖啡,翻翻書,打打盹,會找到一份歸屬感。
????比之名聲遠揚的誠品,香港的書店似乎就多少顯得默默無聞,不過香港也有自己的特色,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那些“二樓書店”。
????香港的“二樓書店”起于1950至1960年代,于1970年代逐步發(fā)展。當時香港正深受國際“革命浪潮”的影響,民族主義、反殖意識強烈抬頭,1971年的保釣運動、1975年的愛國反霸運動均促使這一時期的香港知識分子主動展開自我與他者的反思,試圖從理論層面對社會動蕩給出解答。另一方面,在六七香港左派暴動之后,港英政府也開始逐步改變管治策略,通過注重地方社區(qū)建設、鼓勵藝文活動積極彌補與香港民眾的距離,著力培養(yǎng)港人安居樂業(yè)的本位意識。社會開放的氣氛漸次孕育出有利條件,新一代土生土長的年輕人脫穎而出,他們擺脫了上一代的流亡放逐意識,自覺出自己香港人的身份,并主動去追求自我定位和都市發(fā)展,而抗拒教條和老套。這種帶有個人性質的追求努力,在知識分子文化思潮的牽領下,在媒體傳播如報紙、雜志、電臺、電影與民間組織的推動下,慢慢匯聚成大眾的文化追求和品位,繼而又演變成一代香港人的文化根基。用香港文化人陳冠中在《事后:本土文化志》一書中所說,“1971年到1981年是香港文化脫胎換骨的時期”。自然的,以文藝思想、社科學術類書籍為主打陣地的各種樓上書店便成為了香港早期知識分子最好的聚散地,并承擔起社會開蒙的媒介作用。
????這里不得不提一下香港獨立書店的代表,一間是青文書屋,一間是曙光圖書。這兩家書店同藏于灣仔莊士敦道一座舊樓單位里,一家售賣中文圖書,一家售賣英文圖書。
????青文書屋就是青年文學書屋之意,源自于由香港大學和中文大學文學社合辦的一個青年文學獎。當時部分得獎的學生畢業(yè)后,希望把辦文社提倡文學的熱情承傳下來,于是合股創(chuàng)辦了青文書屋,而曙光則由香港“二樓書店”另一位代表人物馬國明一手撐起。由于青文、曙光所收書種的鮮明思想和人文特性,例如那時還難以在其他地方尋覓到的新左派、德里達、福柯和本雅明,以及各種手制的小型獨立藝文刊物,如《工作室》、《女風?流》、《病房》、《前線》、《越界》等,這里很快成為吸引香港知識分子與文化人汲取知識、結交同道并分享各種前衛(wèi)劇場、講座演出消息的一個文化標志性場所,今天我們所熟知的香港學術及文化界的許多名人:呂大樂、陳冠中、梁文道、劉細良、馬家輝、昆南、朗天等,都曾經(jīng)是當年青文書店里孜孜以求的常客。
????1988年,羅志華接手青文,并從此開始了他長達18年之久的書屋小老板之路。在羅志華一己之力的推動下,青文由一家單純的書店發(fā)展成為兼辦出版發(fā)行的多元體,并在“一人主義”的經(jīng)營哲學之下(一人編輯、一人排版、一人印刷、一人釘裝、一人搬運),出版了許多今天活躍于香港文化界的旗幟人物(譬如陳云、陳冠中、丘世文、羅貴祥)他們人生中的第一部作品,也斯、黃碧云、謝曉虹等知名作家的重要作品也經(jīng)由青文出版。此外,很多沒有市場的香港本土文學書、學術書亦都得到了青文協(xié)助出版,并成為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的常客,羅志華也由此被贊譽為是香港文化界的“幕后推手”。
????然而伴隨著香港政府對于灣仔地區(qū)雄心勃勃的改造計劃,青文書屋不得不直面生存與死亡這個殘酷的選擇。在過去的二十年間,灣仔由充斥著大牌檔、雜貨攤、戲院的市井地,逐步發(fā)展成為向世界展現(xiàn)香港的一個窗口。灣仔的舊區(qū),重建項目一項緊挨一項地繁榮登場,直接導致該地區(qū)樓價的飛速攀升。特別是到了2005、06年,房地產(chǎn)市道伴隨著香港經(jīng)濟強勁復蘇再次大幅上揚,與青文有著唇亡齒寒關系的曙光在難以維計下又宣布退出,使得青文更加獨臂難支,只能于2006年8月無奈地宣布結業(yè)。結業(yè)后,羅志華將所有庫存圖書搬至大角咀一個倉庫內,期待有朝一日重開青文。但2008年春節(jié)前的一宗不幸意外,羅志華在書倉整理書籍時,被二十多箱塌下的書籍活埋,失救而死,青文遂變成永久結業(yè)。
????愛書人死于自己所心愛圖書的重量,象征文化的書籍反成了殺人兇手,這份凄涼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籠罩在香港本土文化人的心里。用梁文道的話說:“羅志華的死其實是一個象征;象征我們的過去;如果不幸的話,甚至象征我們的未來。”青文的盛與衰只是香港“二樓書店”發(fā)展軌跡的一個縮影,這幾年關門的“二樓書店”,知名的還有阿麥書房,而依舊留守的,則將書店逃亡至租金更加便宜的樓上樓,苦苦掙扎著。而資本雄厚的大型出版集團,卻可以依托成熟商鋪地段的天然優(yōu)勢,以及龐大的發(fā)行網(wǎng)絡和物流優(yōu)勢,進行多元化經(jīng)營(譬如廣州的方所就將服飾、設計和圖書三者結合在一起打造出了生活美學館),再通過邀請知名作者舉辦講座以吸引人潮,擴大影響和銷量。
????但實際上,連鎖書店和獨立書店兩者之間并不是零和的游戲。誠品高調進入香港,相信在很大程度上將會激發(fā)起香港人對書店的關注,而誠品所舉辦的各類活動也會極大地推動本地閱讀風氣的逐步形成,進而從整體上擴大香港的閱讀市場,形成一種增量放大效應下連鎖書店和獨立書店同漲的局面。另一方面,大型書店難免媚俗,擺在柜架最前方的永遠都是暢銷類書籍,而獨立書店則更加偏愛文史哲等學術人文類書籍,同時也附設有二手圖書寄賣服務,自印刊物交流活動,并和當?shù)氐纳鐓^(qū)網(wǎng)絡、讀書沙龍緊密相連,儼然是一片愛書人精神上的綠洲。譬如我就曾在序言書室買到過陳智德的《抗世詩話》、周綺薇的《推土機前種花》等關乎社會運動、本土文化的小書,而這些看上去屬于小眾的讀物在大書店里都難尋蹤影。所以從這層意義上說,獨立小書店可以起到特色經(jīng)營、細分市場的作用,當然前提是香港閱讀市場這塊蛋糕要繼續(xù)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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