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衛生組織報告指出,醫療健康領域的創新不僅提高了疾病治療的效率,也極大地豐富了預防保健的手段。例如,數字化醫療、遠程和AI輔助診斷等創新技術,正在提高醫療服務的可達性、可負擔性和效率。除此之外,還有哪些創新實踐最有效地提升了公眾健康福祉?如何平衡創新與現有醫療體系之間的關系?人工智能在醫療領域的應用面臨哪些主要挑戰?如何確保醫療創新成果惠及所有社會階層?
10月17日于上海舉辦的2024年《財富》中國500強峰會上,在“以創新增進健康福祉”圓桌討論環節,聯想創投集團董事總經理、聯想創投加速器總經理梁穎,愛康集團創始人、董事長兼CEO張黎剛,波士頓咨詢公司(BCG)中國區執行合伙人、BCG董事總經理、全球資深合伙人吳淳和歐姆龍醫療器械(北京)有限公司董事長趙耀與《財富》中國高級編輯岳巍一起探討了以上問題。
以下為經過編輯的對話實錄。
岳巍:討論目前醫療健康領域創新的時候,往往需要給它先下一個定義,或者描摹一個基本的樣貌,那么醫療健康領域的實質是什么?源頭是什么?
吳淳:無論是藥廠、器械公司、大健康服務公司,包括醫院、醫生,談到創新——醫療總是在創新的——源頭和實質還是去解決未被滿足的醫療需求和健康需求。
無論是數字化還是新的藥物成分、新的器械、新的耗材,總要解決目前在臨床方面不論是未被治療的疾病,還是有效性能夠更好、使患者活得更好、活得更長,或者是安全性更高、副作用更少,或者是可及性更高——無論是自己服用方便,還是價格成本可控,能讓更多人能夠使用,這些都能夠代表醫療的價值。
很多創新,不論科技方面的創新,還是商業方面的創新,如果不能轉化成在健康和醫療方面的對患者的實際價值,那這塊就是很難定價的,創新也很難成為一個可實現的有價值的創新。
岳巍:剛剛提到未被滿足的需求,以及真正的價值。從實踐角度再觀察和解讀一下。張黎剛先生,院外體檢中心在解決未被滿足的需求方面有哪些優勢?
張黎剛:絕大多數外資企業跟民營企業的員工體檢都在院外的體檢中心。有幾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很多外資企業與民營企業會在多個城市設有分公司和辦公室,因此這些公司希望能夠有專業的平臺幫助他們一站式解決員工體檢的問題。由于公立醫院的體檢中心大多是獨立運營,很難滿足跨區域的中大型企業服務需求。2004年,愛康網正式成立,我們開始向外資企業及多家大型公司提供一站式體檢外包服務的業務。幾乎同一時期,線下獨立于醫院體系的體檢中心開始出現,不僅環境和服務更為貼心,也為體檢者免去了以往在醫院拍胸部CT排隊的煩惱。于是在眾多社會辦醫療機構中,愛康成為了從線上走到線下較為典型、也是最為先行的一個,與上海國賓健檢合并,正式成立了愛康國賓集團。
第二,中國誠信聯合沙利文的統計數據顯示,一般三甲醫院的體檢門市單價在 2000 - 5000 元/次,換成三甲頭部醫院,5000元可能只是門檻。因此相比于價格剛性的公立醫院,私營體檢機構提供的“一站式”服務更加具備性價比。
行業發展至今,院外體檢中心從20年前只是行業的配角,正在逐步成為預防醫療的“主角”。北京市衛健委每一年統計到的體檢人數是500多萬人,而愛康每年正在為其中的160多萬人提供服務。也就是說北京人體檢,每十個人中有三個是在愛康做的。我們提供更為便捷、高性價比的服務,對于預防醫療還是發揮了很大價值的。
岳巍:預防醫療里面有一項是慢病的管理,這方面歐姆龍有很多非常好的實踐,趙耀先生來自歐姆龍,院內慢病管理服務的核心是什么?
趙耀:從我們角度來看,院內慢病管理最主要的是盡快、最早發現患者的病,也就是早期發現和診斷、管理。目前院內管理的一些難點,還是院內管理的效率問題。現在大家可以看到很多三甲醫院排大隊,如何能夠快速準確地采集到患者全面的數據,把這個數據快速完整提供給醫生,甚至提出一些解決方案、隨訪方案,然后來管理患者。這方面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慢病管理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就是依從性的問題。慢病患者有很長的周期,患者從醫院診斷以后回到家里,管理可能就觸達不到,所以如何觸達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岳巍:相關的醫療器械的便捷性,其實是能夠提高患者的依從性,可以這樣理解嗎?
趙耀:是的,如何提高依從性是個問題,包括很好的三甲醫院隨訪率也不是很高的。對于企業來講,肯定是從硬件上想辦法,提供更多的參數,更簡便的測試以及很好的傳輸手段。這時候也需要一個很好的互聯網工具,這方面還有很大的空間來進行探索。
岳巍:梁穎女士,作為投資人怎么理解醫療領域創新的必要性和必然性的?我們知道這個領域當前遇到非常大的挑戰,在當前這種挑戰重重情況之下,必然性和必要性仍然是存在的嗎?
梁穎:大家一直在說人工智能機器人賦能行業,我發現醫療行業是典型的未被滿足的市場。這個市場人類可以上天入地,但是人類對自身的了解還遠遠不足。我們現在希望人類能夠長壽,比如我們希望人能活到超過150歲,但我們不知道人為什么會得病,包括有一些癌癥還不能治愈,所以醫療領域的創新是大家追求的,人的追求可能是永生。
我經常和我們的團隊說,我們現在看到的是硅基智能的爆發,就是人工智能大模型的爆發。另外就是碳基,我們自身也要不斷地進化。過去一些年人的進化還是偏慢了一些,未來一定是硅基和碳基融合,馬斯克說硅基要替代人,我覺得硅基和碳基融合,讓人活得更久,我覺得醫療領域創新是必須的。而醫療領域創新跟很多領域不太一樣,這個領域首先相對來說偏封閉保守的,一方面因為這個領域是強監管的,要關注政策\要關注拿證、創新性的審核、倫理、社會價值、社會意義等等方面,這是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第二個不一樣的地方,在這個領域未被滿足的需求很多。在很多領域,不管是機器替代人還是自動化,我們發現可以解決百分之八九十的問題,但是醫療領域可能是百分之八九十還沒被滿足,這個領域的應用場景是非常多的,這是第二個不一樣的地方。
第三,這個領域特別需要有創新性突破。
第四,這個領域創新非常復雜,復雜性來自技術和實驗方案。醫療需要除了生理、生化醫療背景,還需要了解計算機、人工智能、工程、機器,是個跨學科融合,去解決現在未被滿足的要求,所以會導致它本身也會非常復雜。
最后,這個領域有一個更大的特點,它是非常長周期的,我們很多行業可能不需要資本,可能有一定的收入,可以先活下來。醫療行業生物醫藥要拿證,長時間內五年、十年不可能有收入,創新性風險會極高。醫藥研發里面經常說十年十億美金投入,但是不一定成功,有可能就打水漂了。這個領域是長周期、高風險,但又是高回報的,高回報因為高投入和高壁壘,如果一旦做成了,壁壘一方面來自技術,一方面來自時間,這方面很難被人追趕,所以相應帶來高回報。
岳巍:醫療健康領域的創新談到源頭、實質、實踐過程以及回報的問題。后面要關注最后一公里的問題,怎么最后落到人的身上,吳淳女士您的看法呢?
吳淳:最后一公里對產品和服務來說,是對病患未被滿足的醫療價值的實現。
回到企業,我們看到很多創新,醫藥行業里面用me-better、First in Class、Best in Class來描述創新的程度有多少,是一個源頭創新,還是一個仿創。這里它的價值實現最后都還是在臨床方面,這里對健康的指數帶來多少提高?剛才包括張總、趙總談到的健康管理、慢病管理、疾病預防,都體現在大家體征指標變得更好,或者是及時預防、能夠把這個疾病管控得更好,最后都還是在一個病患或一個健康人使用方面,在健康疾病管理方面能夠得到體現。
其實我想說對于創新來說,對于一個行業、一個企業來說,最后一公里可能是商業價值的體現。不僅是投資人在什么時候看到回報,更多對企業、企業家,對一個集體來說,是不是一個產品能夠上市,是不是有支付,這個支付是不是能夠回本,能夠反哺下一代的創新,這一塊是目前整個行業創新面臨的一個難題。
之前我跟業內的同事在討論,中國從2015年在醫療領域大談創新的時候,也推出了很多在審批方面的政策,當時資金也積極涌入。我們說中國什么時候趕上日本的創新?因為日本過去20年幾乎每年都有諾貝爾獎的獲得者。今天,如果從有多少大廠購買創新企業的臨床創新管線來看,中國和日本的差距沒有那么大了。但是我們看到中國在商業化方面能夠有多少企業把藥做上市之后,能夠反哺到剛才談到的10億美金這么一個投入來做下一代的創新還是舉步維艱的。
所以作為一個企業,或者作為一個行業來說,最后一公里是在臨床價值體現之后的商業價值體現,從而才能夠進入正循環,進入到下一個創新的源頭。
岳巍:現在有非常多新的技術被運用到體檢、疾病預防的過程當中。面對消費者的檢測、檢驗當中,創新有哪些是特別讓我們感到興奮的?
張黎剛:現在有很多新技術正在被愛康引進并應用到體檢中,一方面是通過基因檢測技術來進行癌癥的早篩,另外一方面是通過AI進行全身健康評估。
目前,客戶在愛康做體檢時,一些新技術的應用可以通過新服務和新產品直觀感受到,有些項目客戶可能還未感知,實際上已經被應用了新科技。比如在愛康體檢做胸部CT,如今每張CT 片子都是交由AI先讀,如果客戶不幸有肺炎,他的手機馬上會收到信息提示“你可能患肺炎,感染面積目前有多大”。2021年開始愛康就把整個系統搬到云端,我們用了3,500M帶寬支持近100家醫療機構數據的實時傳輸,配備了幾千臺服務器支持這個系統。隨著愛康自建“醫療云”完成部署,愛康建立了中國體檢行業第一個千萬級用戶云平臺,迄今已匯聚近7,000萬體檢大數據,由體檢云、影像云、心電云、檢驗云組成,可一站式覆蓋檢前項目智能推薦、檢中實時精準建議、檢后專業健康管理全環節。如今,客戶在愛康體檢拍過的除了上述提到的CT片,每一張X光、磁共振、心電圖的數據都將傳至云端,部署在云端的AI軟件將對信息進行初篩和分類,再舉個例子,在愛康體檢,如果做了心電圖發現客戶可能有房顫,那么客戶手機即刻就能收到提示信息。不僅能夠實現實時查看體檢結果、通過AI閱片增加精準度、智能化預測健康風險,如需進一步檢查,醫生也能通過這些數據有的放矢地判斷病變。
通過 AI 進行全身健康評估,我們以鷹瞳Airdoc的人工智能視網膜影像技術為例。眼底能反映很多疾病,通過基于眼底的血管與神經連接全身系統,判斷有沒有可能心梗,有沒有可能有腦瘤,這在以前通過醫生肉眼是很難判斷的。
在過往已經使用這項服務的客戶中,有幾個既是不幸又是萬幸的案例:有兩位不到30歲的腦瘤患者就是通過眼底拍照發現的,臨床上一部分的腦瘤患者會出現壓迫視神經,引起視乳頭水腫,這兩位患者拍完片子很快就被圖像識別并提示有可能有腦瘤風險。
后來兩位分別去了北京兩家頂級腦科醫院,天壇醫院、宣武醫院進行了進一步的檢查確診顱內腦瘤,并及時做了手術,而事實上當時她們是沒有任何癥狀的。
可以說,新技術的發展拓展了傳統體檢的邊界。
岳巍:所以人工智能技術傾向于顛覆某個行業,或者說極大或者是跨越式推動某一個領域診斷的治療,是這個理解嗎?
張黎剛:說到體檢,有些人說有用,有些人說沒用。我國每一年有480萬人不幸得癌癥,也就是說1,000個人當中有3-4個人可能得癌癥;第二,我國每一年約有250萬人死于心梗、230萬人死于癌癥、220萬人死于腦梗,這些數據切切實實都在發生,所以不要忽視它。
AI+體檢,下一步如何做的更多?我認為,在很多異常指標出來以后,如何幫他做更好的分析,讓他知道原來這些癥狀有70%可能性跟心臟病有關,因為現階段沒有其他更多臨床癥狀,,一些異常指標可能會被忽視掉。因此我覺得AI接下來能做到的,就是把異常指標分析以后,明確告訴你90%的可能性與某些疾病相關?70%、50%的可能性會是什么病?然后提示客戶進行下一步有針對性的篩查排除這些風險,另外還可以幫助對患者的疾病進行動態管理。
岳巍:做完這樣一個檢測之后,獲知自己健康哪些方面出現了一些問題,就要過渡到醫療設備能夠做的院內慢病的閉環服務管理體系里面去了,這里核心環節是什么?
趙耀:歐姆龍公司在全球范圍都是聚焦在高血壓、糖尿病和呼吸系統三大慢病上。其實我們這幾年一直在進行探索,企業的發展肯定是靠創新的,特別在大環境整體不好的情況下,發現一些常規的業務都在下降,但是創新的產品,創新的業務還是有很好的上升趨勢。對于我們來講,是從兩個方面進行創新的。
第一,產品上。張總提到現在比較流行的AI眼底圖片,快速在醫療領域擴展,基本上十幾秒鐘可以很精準讀取視網膜病變的情況然后傳遞給醫生和患者,這確實是AI企業做出的很大貢獻。歐姆龍公司最近一年推出了房顫血壓計,測血壓的時候推測出有沒有房顫,還推出了心電血壓計,測血壓的時候能描繪心電圖。
岳巍:這是最重要的環節嗎?
趙耀:我覺得這個很重要,做慢病管理首先需要技術的創新,包括AI技術和硬件技術。特別是我們能夜間睡覺的時候量血壓,包括小孩有哮喘,現在是哮喘高發季節,在家里就能測量他有沒有哮喘,東西雖然不大,卻是劃時代產品,企業也做了很長時間的開發,普及以后一定對幾大慢病管理有一定的貢獻。
這倒也不是說能夠快速有巨大的效果管理好慢病,管理模式上這幾年也在和專家及醫學會合作,包括和藥廠合作。考慮能不能以檢測硬件為抓手的同時建立互聯網平臺。比如說管理糖尿病的時候,我們和上海瑞金醫院的寧光院士合作,在寧院士帶領下推動了代謝疾病管理中心的建設,現在已經有2000家公立醫院加入進來。這是一個什么概念呢?就是在內分泌科里建了一個糖尿病和并發癥專科的一個診所,一是使患者分流,高效進行快速的檢測,一臺機器多個參數快速檢測。同時通過互聯網平臺把數據匯總起來給醫生,給患者,后續可以持續跟蹤患者的數據。
岳巍:回到最關鍵的問題,討論人工智能,但必須要說,醫藥健康是一個特別特殊的行業,它的周期很長,風險很大,剛才也提到十億美元十年,最后還可能撲街了。
請問梁穎女士和吳淳女士,就你們來看怎么提高相關企業的耐受度,以及怎么樣讓這個創新具有可持續性?
梁穎:我覺得大家比較關注人工智能、機器人賦能醫療行業,我們來看它的時候,一類我們把它叫賦能者,一類叫顛覆者,顛覆者是新物種,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所有的人工智能進入行業就能成為顛覆者。尤其在醫療行業,因為倫理的問題,醫生永遠是主導,醫療機構永遠是主導,所以大部分來說都是賦能者。我們會發現個別領域有可能會出現顛覆者。作為我們投資肯定最好能碰到顛覆者,但我們也關注賦能者。
剛才提到的我可以舉一些案例,商業的創業最核心要找準應用場景,解決臨床的痛點。張總那邊我們有一個項目——長木谷是和他們合作的,最早是骨科的關節置換工作的術前規劃,術中方案制定和輔助醫生去做手術。
他們跟愛康合作,從醫院醫療端到了體檢端,這是一個全鏈條打通的,骨科領域全鏈條打通。體檢端做什么?實際上做早篩,骨科發現關節有問題,發現有手術的征兆推薦你去醫院,所以這個商業就閉環了。賦能者我們希望選擇這樣一些項目。
顛覆者也可以舉個例子,我們比較看好AI在藥物研發領域的突破,今年看到諾貝爾的化學獎給了大衛·貝克,整個化學行業的人士說化學、物理不存在了,生物行業說感覺我這個專業的時代來了。我們也非常看好這個領域,就是生物計算。
這個領域過去我們看到發生了很多的變化,最早從信到不信,大家懷疑是不是真的能夠優化出小分子藥、化藥、多肽藥、蛋白藥。我們發現這個行業在做很多的轉變,我們發現這類可能會是顛覆者,我們發現很多創業公司能夠做很好的管線。而且我們發現中國在這個領域并不比歐美差,我們一直說大健康中國和歐美差距比較大,這個領域我們看到中國其實還是蠻強的。
岳巍:讓我們對他們抱有信心、充滿期待。
梁穎:對,因為他們已經work出很多很好的管線。而且我覺得大家可能關注了從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上半年有很多管線被國外頂尖藥企收購了,一方面我們覺得蠻可惜的,這個領域剛才已經提到了周期長,需要資本不斷助力。從我們來說做耐心資本要熬十年,但是我覺得還需要政策很多方面來激勵中國創新藥的發展,否則我們會覺得非常可惜,很好的技術最終被別人買了。
吳淳:我們在醫療行業當中幾乎與所有賽道里面的龍頭合作,我覺得對于人工智能的使用是必須動作、必備動作。幾乎所有企業,不論是研發、生產、營銷方面都開始使用人工智能提效,這個提效一般在每個部門里面大概在10%-30%不等。但到顛覆型這塊,進入到核心的領域,醫療行業里面的確目前用得最多的是研發,研發不論是在早期產品的發現設計,還是臨床試驗過程當中都產生了很好的效果。特別是如果全球不同地方做多中心臨床,用人工智能來做可以節省90%的時間。這方面在省時、提效方面就做得很好,我們覺得是顛覆式的。將來不會是人工和人工智能的對比,而是一個有人工智能加持的企業和一個沒有人工智能使用企業的對比。(財富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