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下旬的兩天,當瓦格納軍事集團首領普里戈津高調發動對俄羅斯軍方高層的叛亂時,世界各地的人們蹲守在社交媒體上,密切關注他的裝甲部隊如何一步步向著莫斯科進發。而來自現場的一手圖像和視頻,幾乎總是最先出現在社交媒體平臺Telegram(電報)上,再被廣泛轉發到X、Facebook(臉書),以及中國的微博微信上。
那幾十個小時,凸顯了Telegram在俄烏戰爭中無與倫比的重要地位:在真實的前線以外,它是交戰雙方競相爭奪的第二戰場。
俄烏戰爭是人類進入智能手機時代后爆發的首場重大國家間戰爭,也是首次以類似“現場直播”的方式,在全世界的社交媒體上被7/24圍觀與討論的一場戰爭。社交媒體不僅是前線戰況的直播窗口,也成為雙方塑造公眾觀點、展開社會動員、籌款,甚至發布虛假消息迷惑敵人的主要渠道。
因此,當Telegram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帕維爾·杜羅夫(Pavel Durov)上月下旬被法國當局拘捕并起訴時,這家社交媒體平臺的命運——以及它繼續記錄和影響這場戰爭的能力,被打上了一個巨大的問號。甚至,有觀察者和戰爭學者擔心,未來歷史將如何描繪和評價這場戰爭,可能也會因此受到影響。
8月24日晚,擁有俄羅斯、法國和阿聯酋多重國籍的Telegram創始人杜羅夫乘坐私人飛機從阿塞拜疆抵達法國時,在巴黎附近的一座機場遭到法國警方拘留。
幾天后,他因未能阻止這一社交媒體平臺上的非法活動被指控多項罪名,包括為非法交易提供便利,合謀傳播兒童色情制品、詐騙和販毒信息,以及拒絕配合執法等。這些罪名最高可導致10年監禁。
盡管歐美政府因社交平臺內容監管問題訊問過多家社交平臺領導人,但很少有像杜羅夫一樣的大型科技公司高管因此遭到逮捕和起訴。
杜羅夫在繳納500萬歐元保釋金后已被釋放,但必須每周兩次到警察局報到。
9月5日,杜羅夫在被起訴后第一次公開發聲,在他自己的Telegram賬號上發帖稱,讓他個人對平臺上的非法言論負責是一種錯誤做法。他說,Telegram目前擁有9.5億用戶,如此龐大的用戶群中總會有一些犯罪分子濫用這個平臺,這是一種“成長的煩惱”。
他說:“如果創新者知道他們可能會因為平臺上潛在的濫用行為而承擔個人責任,他們就不會再去開發新產品。”
今年39歲的杜羅夫出生于俄羅斯圣彼得堡。2006年他就初次創業,與哥哥一起創立了一家俄語社交媒體,因此被西方媒體稱為“俄羅斯的扎克伯格”。2013年,他創立Telegram。2014年,他在得罪俄羅斯當局后離開了俄羅斯。
Telegram上的聊天使用端對端加密通信,消息不會被存儲在服務器,吸引了大量注重隱私的用戶。它對群組人數的上限高達20萬人,而同類聊天軟件WhatsApp的上限僅為1000人。由于杜羅夫反對審查,Telegram對平臺上的內容管理相對寬松。
長期以來,Telegram一直飽受爭議。批評者認為它被一些恐怖分子、毒品販子和詐騙者用作通信工具,它的巨大群組被用來傳播虛假新聞、陰謀論、仇恨言論和恐怖主義言論。就在最近幾周,一個通過Telegram傳播深度偽造色情影像的網絡在韓國被曝光,引發強烈關注,韓國警方已對Telegram展開調查。
Telegram曾在31個國家遭到過暫時或永久的封禁。俄羅斯在2018年封禁它后,又于2020年解封。但Telegram堅稱自己合法并一直在改進內容管理措施。
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讓Telegram的全球知名度飆升。由于俄羅斯封禁了包括Facebook和Instagram在內的大多數西方主要社交媒體平臺,許多俄羅斯人開始用Telegram來了解戰況。根據俄羅斯一家獨立民意調查機構的數據,如今50%的俄羅斯公民通過Telegram來獲取信息,而在戰爭剛開始時這一比例為38%。
Telegram也是烏克蘭人重要的戰場信息來源。許多烏克蘭人使用Telegram獲取空襲警報,因為它往往比官方應用程序更快。據一項民意調查,71.3%的烏克蘭人通過Telegram獲取新聞。
Telegram在俄烏戰爭中還扮演了其他多重角色。比如,由于它的加密特性,它被視為一種相對安全的通信方式。烏克蘭的軍事人員和抵抗組織會使用Telegram進行聯絡和協調行動,志愿者使用這款應用為軍隊籌集捐款,幫助平民撤離戰區。
俄羅斯方面對Telegram的依賴度更高,不僅一些軍事單位的前線調度是在它的私人聊天室中完成,為軍方提供無人機、夜視鏡、車輛和其他援助的俄羅斯志愿者也幾乎完全通過它開展工作,以致于俄羅斯一位議會顧問表示,逮捕杜羅夫實質上就是逮捕了俄羅斯武裝部隊的“首席信息官”。
但這場戰爭中最獨一無二的景象是,兩國的前線士兵都使用Telegram記錄他們在戰場上的戰斗與生活片段。他們用手機和無人機錄制了大量實時影像,有些甚至是極度殘酷的交戰與傷亡視頻,并直接發布到Telegram上,這完全改變了過往戰爭中由機構媒體在“篩選”之后將戰況呈現于公眾面前的戰時信息傳播模式。
Telegram也被俄烏兩國當局用來爭取國際社會的輿論支持。例如,在2022年的布查慘案后,烏克蘭當局在Telegram上分享了布查鎮平民死亡的照片和視頻,指控這是俄羅斯軍隊所為,激起國際社會巨大反響。而俄羅斯方面則否認這些指控,并聲稱這些指控是烏克蘭方面的挑釁行為。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更是經常在自己的Telegram賬號上發布消息和視頻,以此來與公眾溝通、塑造國際社會認知并爭取更多援助。
當然,Telegram也用來散布虛假信息和戰時宣傳。比如,烏克蘭事實核查項目VoxCheck就發現了許多由俄羅斯方面炮制的關于烏克蘭的“恐怖故事”。最近在Telegram上廣泛流傳的一則此類消息是,一些將自己的丈夫送到征兵中心的婦女獲得了烏克蘭一個地區軍事委員會的獎勵,文章還配發了圖片。但真實情況是,照片中的婦女是因為組織紀念烏克蘭陣亡戰士的活動而獲得獎勵。
Telegram作為這場戰爭的信息窗口和輿論戰前沿的角色,隨著杜羅夫被逮捕而充滿不確定性。
首先,它的融資前景蒙上陰影,經營可持續性受到質疑。Telegram并不依賴于傳統的廣告收入,而是通過用戶捐贈、付費訂閱服務以及銷售定制化表情包和主題等方式來獲得收入。
其次,法國媒體報道,該國執法機構正在嘗試訪問它后臺的私人聊天數據庫,這讓許多用戶擔憂他們的隱私是否還能繼續得到保護。
此外,杜羅夫被捕后,俄羅斯一些安全機構、總統府雇員以及商界領袖收到了俄當局指示,要求他們在手機上刪除在Telegram上的敏感對話和公文往來,它作為信息匯集和交流地的作用也在被削弱。
杜羅夫一案也激發起圍繞科技企業在國際政治中所扮演角色的更廣泛討論。隨著科技企業在全球范圍內的影響力增加,它們正在越來越多地成為國際政治博弈的一部分。杜羅夫的被捕和可能的定罪將被視為國際政治斗爭的一個案例,對全球科技企業的運營和國際關系的未來發展產生深遠影響。(財富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