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出海的下一個大市場在哪里？|《MPW零度對話》
謝菁煒
2023-07-05
“出海”是今年的熱門話題，出海熱潮的背后，是眾多中國企業在變幻的大環境下、在競爭日趨殘酷的國內市場里，要生存和壯大的迫切需求。去海外尋找第二曲線，成為這些企業的必選項。
從中國上市公司2022年業績來看，海外業務占比超30%的上市公司，平均凈利潤增速超10.3%，遠超上市公司平均水平——這是在我和陳芳的交談中，她提到的一個數據。
陳芳是倫敦證券交易所集團數據與分析業務（即路孚特）大中華區及北亞董事總經理。作為這家老牌數據服務機構的管理者，多數人眼中那些客觀冰冷的數據，在看她來，是故事，是先知。她相信善用數據是出海企業成功的先決條件之一。
以下為經過編輯的對話實錄。
謝菁煒：這個世界在很多方面越來越割裂了，但同時，以中國出海企業為代表的商業力量仍然在開放中謀求發展，建立更多樣化的供應鏈、開拓更多樣化的市場。從數據的角度看，全球商業在哪些層面依然是趨向開放互通的？
陳芳：的確，現在世界有很多問題，但我們在數據上還是看到了一些曙光。我相信雖然目前世界處于割裂的狀態，但是全球化還會逐步復蘇。
用數據說話。雖然WTO在最近的報告中表示，2023年全球貿易增長仍將低于平均水平，今年全球商品貿易量預計將增長1.7%。但是這個預測已經高于去年10月份做出的1%增長的預測。一個關鍵因素是中國放松對疫情的控制，并開始恢復經濟。展望2024年，WTO預測，隨著全球GDP回升至2.6%，貿易增長應反彈至3.2%。
中國企業走出的步伐并沒有停滯。從深交所最新發布的報告來看，2022年，在全球經濟和外貿增長動能下滑的環境下，深市上市公司2022年實現海外業務收入3.4萬億元，同比增長19.2%。創業板上市公司全年海外業務收入同比增長約24.6%，其中我們看到比如說光伏和鋰電這些行業，出海的速度明顯加快，像寧德時代，像陽光電源這些企業都是實現了增長翻番的。
另外，還有一個很值得關注的數據。中國上市公司協會報告中提到，海外業務占比超30%的上市公司平均凈利潤增速超10.3%，超過上市公司平均水平。
最近這幾個月我們看到，埃隆·馬斯克、比爾·蓋茨、霍華德·舒爾茨等等都來中國了，這表明了他們對中國市場是依然是有信心的。從數據上看，今年1至5月，全國新設外商投資企業18532家，同比增長38.3%。法國、英國、加拿大等國實際對華投資增長最快，法國的增幅最大，達到429.7%
中國在互聯互通方面，對新興市場有著更多的興趣。因為新興市場對經濟復蘇和恢復全球化起到了關鍵作用。IMF預測，2023年全球經濟將增長2.8%，略微低于上次預測。但是，這主要來自于發達經濟體增長放緩。美國和歐元區經濟預計今年將分別增長1.6%和0.8%，但是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今年預計將增長3.9%，明年將增長4.2%。而多個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則經濟增長勢頭強勁。
謝菁煒：在剛剛發布的“《財富》2023年最值得關注的中國出海主力”盤點中，我們提到，中國企業出海的一個新特征是“具有極強的數字化屬性”，數字化出海和出海數字化兩種形式交織。請從你的角度，解讀“極強的數字化屬性”這個新特征背后的原因。
陳芳：中國在數字化領域，已經走在了世界前列，這是毫無疑問的。中國的數字化出海企業，比如阿里巴巴、騰訊、字節跳動、小米等等，已經將國內的成功經驗復制到它們的海外市場。
然而，僅僅是“數字化出海”，已經不能滿足市場需要，中國企業在數字化出海中積攢下來的技術、人才、資本等資源，必將會逐步拓展到“出海數字化”上來。也就是說，從以前的輸出數字化產品，逐步向為市場提供數據化基礎設施、數據化產品、數據化服務方向演變。
這種演變，一方面意味著新的市場和業務。另一方面，能幫助更多出海企業更好地適應當地市場的客戶需求和合規需求。中國數字化出海企業需要適應海外當地不同的市場環境和消費者需求。比如在泰國市場有幾個標簽，包括白領精英、小鎮媽媽等等，他們需要的產品到底都是什么樣類型的？通過出海數字化就能幫助出海企業解答這樣的問題，提供更好的產品和服務，提高品牌影響力和用戶黏性。
需要注意到，在數字化出海to C業務中，我們的企業也面臨著海外監管和政策風險。例如，限制中國出海企業的市場份額，或者對數據安全和隱私保護等方面進行嚴格監管。
所以合規是最重要的，否則得不償失，賺的一點利潤，可能最后都用來交罰款了。出海企業一定要對當地的監管、法律和政策有十足的了解，而且監管政策其實是變化是非常快的。數字數據在這個方面能夠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幫助企業去管理它即將面對的合規風險。在出海的過程當中，很多專業的服務機構他們是能夠提供價值的，比如說律所和數據提供商。
謝菁煒：有一種說法：數據已經變成新的資源、資產和資本。對于中國出海企業來說，數據是怎么成為他們的資源、資產和資本的？
陳芳：在國家層面，數據是繼農業經濟、工業經濟之后的新經濟形態的核心要素。
對于企業而言，數據是洞察市場、了解客戶偏好、做出正確市場決策的重要依據，所以是企業的一項資源。
同時，數據是出海企業的重要資產。數據是需要企業去付出成本來獲得的，又能讓企業產生收益。國外的提法是數據是新的石油，我們中國的說法是，數據是新的生產要素。為什么我們會認為數據不僅僅是石油？我覺得是因為石油是不可再生的，而數據可以重復使用，且需要持續投入進行維護和更新。
這里面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既然說數據是你的資源和資產，那數據怎么去進行估值和定價？這個問題其實是在研究和探討之中的。比如一家擁有海量數據的企業，完全可以把數據進行合理的定價。數據就跟一棟樓一樣，也是一種資產的形式。我們腦洞大開一下，可能以后你的財務報表里，數據作為資產，也會體現在里面，變成一個可以量化的一個數字，這是很有意思的。
最后，數據也是資本。數據能夠一定程度上去增加企業的這種收入和它的利潤，所以它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資本的體現。
這里需要強調一點，數據很重要，但是對于出海企業來講，數據安全、數據合規使用，也是出海企業要十分重視的。企業需要注重數據的保護和安全性，遵守相關的法律法規和道德規范，保護用戶的隱私和企業的商業機密。同時，企業還需要建立完善的數據安全管理制度和技術防護措施，防止數據泄露、篡改和損壞等安全事件的發生。在海外，企業不僅僅要學會用數據，還需要學會保護數據，合法使用數據。
謝菁煒：提到合規，現實情況是不同的貨幣和監管制度﹑時區和語言讓出海企業的各種挑戰更加復雜化。數據如何幫助企業避免這些差異帶來的風險？
陳芳：出海企業要想應對海外的各種挑戰，需要苦練內功，將收集數據、掌握數據、使用數據作為重中之重。數據對于企業的經營決策，企業防范風險都很重要。
出海企業需要通過收集和分析目標市場的相關數據，了解當地的貨幣和監管制度，包括匯率波動、貨幣政策、監管法規等。例如，你可以看到最近的包括人民幣在內的匯率波動還是挺明顯的，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講，出海企業要搜集匯率波動的數據，提前做好它的一些防范措施，再利用金融工具，鎖定匯率，防范匯率波動帶來的損失。
此外，通過掌握當地貨幣政策和經濟政策，企業可以制定合適的財務和運營策略。出海企業還可以通過分析目標市場的利率水平，選擇合適的融資方式，降低融資成本。當地市場的新聞及政策也對海外企業有重要的影響。有時，獲取到最新的、最重要的信息，可以關系到企業是否能夠在當地可持續發展。
時間和語言的差異，其實可以擴展到不同地區的文化差異。這些文化差異，時刻影響到金融市場和企業經營。例如，部分中東國家，因為文化歷史等原因，有著獨特的金融體系和金融運作方式。剛剛出海的企業，需要及時了解這些地區的特點，最快找到可以依靠的資訊平臺，獲取可靠的信息。再如，目前越來越多的企業關注于東南亞市場，這些國家的經濟指標如何，財政政策如何，進出口要求如何，都是企業要面臨的問題。
謝菁煒：服務出海企業，必然涉及數據的跨境流動，這是一個紛繁復雜的過程，面臨不同國家的不同政策約束。你們自身如何做到安全合規？
陳芳：我們公司一向重視數據安全及合規的問題。我們有非常專業的覆蓋全球的信息安全及合規團隊，制定了一整套的流程和政策，指導公司的所有部門行為和業務處理。我們強調保護公司及客戶數據是每一位員工應盡的義務。
當然，關于合規的要求，每個國家的政策會有不同，我們也會因地制宜。而各國的法律法規是不斷動態變化的，所以我們的合規團隊也會對各國出現新的法律法規進行及時的跟進和應對。
我們尤其注重員工的數據合規意識，因為他們在處理數據的第一線，我們會通過強制的培訓，提高員工的信息安全意識和合規意識，確保員工了解并遵守相關的法律法規及公司規定。
謝菁煒：你們掌握了海量的數據，怎么確保沒有過度使用？
陳芳：我們的數據來自于公開數據，我們的價值是幫助我們的客戶，在一個統一平臺上得到各種公開數據，而不需要到處去尋找，從而節約了大量的時間和成本。收集和整理數據是一個復雜和繁瑣的事情，當然，如果一個公司愿意花時間和大量投入的話，這些數據也是可以收集的到。我們成立之初，就嚴格遵守數據安全問題，嚴格劃分什么樣的數據我們能做，什么樣的數據我們不能做。我們不會為了營收去涉及不合規數據，這是我們業務的基本原則，也是我們公司的底線。
謝菁煒：你曾經提到，數據有前瞻性的作用。能否通過數據預判一下，接下來的五年里，中國企業出海的下一個大市場在哪里？
陳芳：我們一直認為全球化的大門未來會越開越大。因此，中國出海企業會多點出擊，在各個地區均有發展。如果說未來最具有潛力的市場，我們認為可能有這樣幾個地方。
首先，“一帶一路”將會是一條主線。2023年1季度，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非金融類直接投資57.6億美元，同比增長9.5%，占同期總額的18.3%。盡管受到疫情的影響，但是2019年至2023年一季度，中國對一帶一路國家非金融類直接投資均呈現上漲趨勢。
其次，亞洲可能是出海企業最關注、增速最快的地區。IMF預測今年該地區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將達到70%以上，其擴張速度將從去年的3.8%加速至4.6%。中國的重新開放將帶來新的動力。亞太地區其他新興經濟體有望實現穩健增長，盡管部分經濟體的增速略低于去年。從中國2023年海外投資的趨勢看，盡管一季度中國對亞洲投資額度仍然大幅度縮小，但是投資數量卻是所有地區中上升最快的。
最后，美國仍然排在中國海外并購十大目的地首位。盡管并購金額和數量在一季度有所減少，但仍是最多的地區。
謝菁煒：路孚特是倫交所旗下的數據機構，你如何判斷接下來一兩年中國企業跨境上市的前景？倫交所對上市公司的哪些特質最看重？
陳芳：中國全面開放后，中國企業重啟海外上市，尤其是中企赴美上市增加，截至2023年5月，赴美IPO上市企業19家，以及8家中國公司以SPAC借殼方式在美國納斯達克掛牌上市。發行數量已超越2022年全年總和，同時，根據一些機構的統計，有48家企業正在籌備赴美上市。
我們相信，未來中國企業境外上市將會復燃，同時，上市地區也逐步邁向全球化，更多中國優質公司，將流向具有完善金融市場的地區。
我們一直關注中國公司，我們也期望有更多的中國公司來到倫交所。相較于其他交易所，倫交所擁有更多的國際化公司。我們也提供了流動性強、更受矚目的上市平臺，以支持中國各個領域領先的企業實現增長和規模化目標。近年來，來自能源、技術、醫療和生物技術領域的中國企業在倫交所上市，備受全球投資者的青睞。（財富中文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