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成立9年的滴滴登陸紐交所。其發行價為14美元/ADS,最終以14.14美元收盤,漲幅1%,總市值678億美元。
滴滴是一個關于速度、競爭與自我反省的故事。用其創始人程維的話說,滴滴出生在“血海狼窩”里,稍有犯錯,隨時可能死掉。早期,滴滴最大的競爭對手來自于代表阿里巴巴勢力的快的公司,最終兩家公司合并。
但戰爭遠未結束,來自國際的競爭對手Uber進入中國,與滴滴展開史詩般的戰爭。與Uber競爭的結果是,滴滴越發強大。
此后滴滴問題來自于內部管理。2018年順風車乘客遇害事件給滴滴敲響警鐘,安全成為這家年輕公司的第一要務。
無論如何,滴滴都是一個中國互聯網歷史中難以復制的樣本。
本文是2015年滴滴創始人程維與《財富》(中文版)獨家對話,講述他內心的痛苦與焦灼,原文標題:漫長的戰役
《財富》(中文版)-- 2014年年初的一個晚上,程維決定打幾個關乎公司命運的電話。
那個晚上,滴滴正在面臨著成立以來的最大危機:這家公司的賬戶上沒錢了。
這和滴滴的運營模式有關:司機可以從公司提供的中間賬戶提現。當時,面對司機們突然集體提現,滴滴措不及防,界面顯示:賬戶余額不足。這可能會引起司機們的集體恐慌,從而轉向競爭對手一方,滴滴以往建立的優勢也會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程維清楚地知道,融資已經到位。問題是美元還在境外,由于外匯管制等原因,無法當晚轉入滴滴的賬戶。連夜,他決定向朋友、投資人借錢渡關。在打了10通電話后,程維稍顯安心,他借到了1,000多萬現金,司機可以順利提現。“這些錢都是50萬、100萬打進滴滴的賬戶。”程維說。
這只是滴滴創立三年中短暫的“死亡”片段之一。“這種難關太多了,過不去也就過不去了。”程維把腳翹在桌子上對我說: “在過去三年,稍不小心,滴滴就死掉了。”
在中國互聯網歷史上,沒有一個行業比打車軟件的競爭更為慘烈:這個行業的時間窗口只有三個月,如果有一方資金斷裂,就會徹底出局。程維說:“我們是在血海狼窩里出生的,沒有哪個行業比滴滴身處的行業更要求速度。”而程維作為滴滴的締造者,憑借這款產品創造的商業價值和社會價值,并不亞于任何商業領袖,更重要的是,程維自己也顯得執著得多。
滴滴公司的成立,源于程維對出行領域的痛恨。
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是:有一次程維老家的親戚來北京,定了在7點在北京王府井附近吃飯,結果親戚們5點半來電話告訴程維在打車了,等到8點又打電話問程維能不能去接他們。這讓程維意識到出行領域早有頑疾,而移動互聯網最有可能找到辦法解決。
早期,出身于傳統互聯網的程維發現,在酒店機票預訂、電商、社交等領域,傳統互聯網巨頭有完整、成熟的商業模式,它們殺入移動互聯網之時,這些領域里的移動互聯網創業公司很難與之抗衡,就比如米聊之于微信。
于是,程維決定避其鋒芒。他想到了市內交通——這個還未被互聯網明顯影響的市場,而且出租車的運營效率不高、消費者有剛性需求、每單的客單價也頗高,這些問題亟待解決。再者,作為典型的O2O項目,這種應用不僅需要技術團隊,更要整合線下資源。而線下資源整合的困難,無論對于傳統互聯網公司還是移動互聯網創業公司來說都是個門檻。
盡管理想豐滿,但是這家公司早先并未被人看好。早期當程維拿出這款產品給美團的創始人王興看后,王興只拋下了兩個字:垃圾。
三年過后,滴滴創造了中國互聯網歷史的奇跡:在它顛覆中國出行領域的同時,自身的估值也高達165億美元。(如今已上市的滴滴市值約680億美元)而在同月,已經赴美上市的奇虎360的市值約為55億美元,優酷土豆的市值約為30億美元。
能夠獲得如此高的估值,與滴滴、快的在2015年年初的合并密切相關。從2014年年初開始,滴滴和快的正在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雙方對于司機和乘客的補貼不停加碼、對標,讓整個行業陷入一場黑暗、無序的競爭當中。
程維是一位軍事迷,他把當時滴滴與快的的競爭看成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凡爾登戰役”。“那種消耗戰讓整個行業沒有前途。”他說。這種戰略思想主導了未來滴滴和快的的合并。
一年之后的2015年年初,滴滴和快的宣布合并,合并之后的公司成為中國最大的移動出行平臺。程維在對滴滴員工的內部信中寫道:“打則驚天動地,合則恩愛到底。”
出行游戲到此徹底結束?不,真正的強悍人物一直在角落中冷靜觀瞧。
2015年3月之后,Uber正式在中國發力,對司機推出了極高的補貼政策。毫無疑問,沒有人能夠忽略中國這個全球最大的出行市場。
這次,程維需要面對估值高達500億美元的對手Uber,以及它背后的那位“斗士”——特拉維斯?卡拉尼克(Travis Kalanick)。
從性格上來看,程維和卡拉尼克很難競爭:程維言語謙虛,并不張揚,這多少符合中國人的儒家特性;而卡拉尼克則對于任何競爭者都表現出一種壓倒對方的氣勢。他甚至公開承認曾經試圖破壞其最大競爭對手Lyft公司的融資活動。在《名利場》雜志(Vanity Fair)發表的一篇介紹卡拉尼克的文章中,作者卡拉?斯威舍(Kara Swisher)寫道:“我們得知Lyft公司準備進行大規模融資。”卡拉尼克說:“于是,我們跑到他們的投資者面前說:‘你是知道的,我們馬上就要進行融資了。’”
這些個人性格上的特點,并不妨礙滴滴在本土市場對于Uber有壓倒性的優勢。第三方數據顯示,滴滴在中國專車市場的市場份額超過80%。卡拉尼克在9月的一次公開講話中透露:目前,Uber中國平臺上每天完成的行程數(成單量)大約有100萬。“記得在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們的市場份額只有大約1%,而9個月之后,現在我們的市場份額達到了約35%。”卡拉尼克說。這些數據都說明滴滴在中國的出行領域市場里,占據主導地位。
Uber剛剛進入中國時,程維確實有些擔心,他不得不面對Uber的凌厲攻勢。回顧滴滴與Uber一戰,程維說:“剛開始Uber確實很猛,但之后我們發現也沒有什么。”
為了與Uber競爭,程維甚至請教了聯想控股的創始人柳傳志、騰訊公司的CEO馬化騰和阿里巴巴集團的董事局主席馬云。柳傳志是滴滴公司總裁柳青的父親、而馬云和馬化騰都是滴滴快的的投資方。
柳傳志給出的建議是:“必須要發揮本土的優勢,游擊戰,拖住它。”馬化騰說要正面拉開架勢,殲滅它。而馬云說:“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你拖它兩年,它自己會出問題的。”
在聽取了三位前輩的意見之后,程維很迷茫。他覺得,這個時代不一樣了,打法也不一樣。滴滴快的決定向硅谷的一線互聯網公司學習,從游擊隊慢慢變成了正規化武裝,開始在營銷上不輸給對手,資本上不輸給對手,并且引進了美國一線的工程師和學者。
戰略思想又一次指導了程維。他把和Uber一戰比喻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在這次的對壘中,“閃電戰”成為他的主導思想。滴滴快速推出了快車、順風車、大巴等服務,讓Uber措手不及,迅速占領市場。
直到現在,程維隨時準備好面對用戶挑剔的目光。每當到達一個新城市時,他都會感到惶恐。他說,在微博和微信上,自己經常會收到來自于朋友對滴滴產品的意見。“我們是城市的管道工,做的是基礎建設工作,沒有服務好用戶,我們是有愧疚感的。大家都會評價我們哪里好,哪里不好,我都是惶恐的。”
現在看來,滴滴有可能成為一家偉大的公司,而現在它依舊要面臨那個老問題:不要盡快死掉。
它需要資本的幫助。就在今年9月,滴滴剛剛獲得了一筆30億美元的融資。程維認為現在可以多拿一些投資人的現金,原因在于你明顯能夠感覺到資本寒冬將至,未來拿錢將會越來越難了。“冷雨已經打在臉上了。”
程維現在已經很少親自參與融資全過程,原因在于他有了一位重要而且得力的創業伙伴——滴滴總裁柳青。柳青的身份很特殊,她是中國商業教父柳傳志的女兒,在加入滴滴之前,柳青曾經是高盛歷史上最為年輕的董事總經理之一。
“柳青放棄400萬美元的年薪加入我們,我很尊敬她。”程維說道,之所以能夠和柳青有很好的工作配合,是由于柳青能夠從投行高管角度“從上到下”的思考,而程維把自己定位為草根創業者,是“從下到上”的思考模式,兩人能夠形成互補。
滴滴新總部大樓的5層和4層之間有一座滑梯。有一次程維正在4層給全體員工講話,突然有一位他并不認識的女員工從5層坐滑梯下來,程維嚇了一跳。不過在打了一個招呼后,他又開始了繼續講話。
對于滴滴的新總部和超過4,600名員工,程維也有一絲擔憂。“現在感覺總部機關單位搬進了新大廈,但是外面的兄弟還在打拼,心里也有一些不安。”他說。
原來在公司200個人的時候,程維認識每一名員工,幾乎能夠說出每名員工的姓名、老家、是否結婚。公司到了800人的時候,員工也基本是“臉熟”。但是現在面對4,600人,程維無法做到了解每個人。
他決定停止滴滴的招聘,甚至明年會采取末位淘汰制,來讓公司有更強的執行力和斗志。“我還是希望讓團隊把拳頭捏緊一點,團隊人員太多,執行力會被稀釋。這些都是為了未來更快的奔跑。”
“我們依然在一個復雜的局面里,有很大的機會,也有很多挑戰。我們應該始終具備一個高速發展的創業公司心態。”話畢,程維開始和美國方面通電話。我對程維采訪過后的第二天,大洋彼岸的美國傳來了滴滴投資美國網約車公司lyft1億美元的消息。(財富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