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洛夫 · 博塔能否帶領風投巨頭紅杉再上一層樓?
在這位低調投資者的領導下,著名風險投資公司紅杉資本幫助蘋果、谷歌和英偉達等公司成功上市。為了在這個瞬息萬變的行業中延續紅杉50年來的輝煌戰績,魯洛夫一方面大力革除舊習,另一方面也為未來播下新的種子。
圖片來源:SPENCER LOWELL
魯洛夫·博塔(Roelof Botha)一頭淺棕色的頭發梳地整整齊齊,頭頂有一小塊頭發已經完全變白。這是博塔在20多歲打橄欖球時因為遭遇到嚴重的腦震蕩而留下的印記。無論是在他的祖國南非,還是在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的商學院,橄欖球一直是他最喜歡的運動。
那次傷病終結了博塔的球員生涯。但只要跟他聊上一會,你就會發現,雖然已經貴為風投領域里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也最成功的公司之一——紅杉資本(Sequoia Capital)的掌門人,他還是會一遍遍地聊起有關橄欖球的話題。博塔會在與公司創始人和同事們談話時引用自己在打橄欖球時積累的經驗教訓,還會在鍛煉身體時聚精會神地觀看橄欖球比賽。橄欖球不僅讓他對團隊合作和應變能力的價值有了極為深刻的認識,還給他提供了許多有意思的談資。
博塔跟我說:“足球是在沒有受傷的情況下用90分鐘的時間假裝受傷,而橄欖球則是在80分鐘的時間里假裝自己擁有金剛不壞之身,哪怕已經滿臉鮮血。”
雖然有一些足球迷對這種比較可能會不以為然,但毫無疑問,橄欖球絕對不是一項適合“膽小鬼”的運動。而博塔的另外一個愛好——風險投資同樣也是如此。作為創新型、高風險的新生企業的融資渠道,該行業向來以大起大落而聞名,并且剛剛經歷一個特別艱難的周期。2021年新冠疫情期間,市場對各類科技產品的需求激增,在這股浪潮的助推下,各大風投基金募集并投出了規模創紀錄的資金,當時有340家美國新創企業達到了“獨角獸”的標準(即估值達到或者超過10億美元),這種景象前所未有。隨后,在2022年,受到利率高企、股市下滑的影響,市場回調血洗了資產負債表,讓很多人懷疑風投模式本身是否已經崩潰。
正是在這種背景之下,兼具運動員與極客(真正獨角獸)氣質的博塔接過了前任的衣缽。作為曾經的天才少年和PayPal黑手黨的創始成員,博塔于2022年7月成為紅杉資本的“高級管家”,也即該公司的最高掌門人。(在公司重組之后,他目前的頭銜變成了“管家”。)博塔一步一個腳印,終于坐上了紅杉資本的頭把交椅。今年9月年滿51歲的博塔于2003年加入紅杉,自2017年以來一直負責紅杉的美國與歐洲業務,多年來通過投資YouTube、Instagram和Square等明星企業賺取了豐厚的回報。
一直以來,博塔都很低調。他說:“我向來不喜歡做眾人矚目的焦點。”但作為紅杉的掌門人,他不僅要做好對內制定戰略的工作,還要負責對外解釋公司的戰略,這是其分內職責。自博塔任職以來,恰逢風投行業的多事之秋,紅杉自身也是麻煩纏身(稍后詳述)。盡管面臨諸多的問題,紅杉仍然比大多數其他公司更好地走出了經濟低迷期。過去五年,紅杉共向投資者派發了430多億美元的分紅,其中包括2023年的100億美元。其有限合伙人(主要包括捐贈基金、慈善基金和非營利組織)對其成績似乎頗為滿意。事實上,相較于2022年,2023年紅杉主基金的投資者數量還略有增長,從354增加到了358。
紅衫的成功得益于數十年如一日亮眼的投資表現。紅杉領投了蘋果(Apple)、思科(Cisco)和谷歌(Google)等科技巨頭,以及英偉達(Nvidia)、愛彼迎(Airbnb)、DoorDash和WhatsApp等后起之秀,一路走來,回報高達數百億美元。截至今年7月中旬,紅杉參與投資的企業占納斯達克(Nasdaq)總市值的份額已經超過了25%(相當于超過7萬億美元)。從一些不太容易量化的方面也可以看出紅杉的王者地位,例如在科技界,獲得紅杉的投資就相當于獲得了終極認證。
而博塔的工作之所以如此難做,也正是因為這種赫赫聲名。他的任務與其說是解決問題,還不如說是避免出現問題,而且他還要努力避免讓紅杉50年的輝煌戰績終結在自己的手中。僅憑過去的成功經驗,紅杉未必能夠保住自己的領先地位,在風投行業急需適應新形勢的當下尤其如此。博塔表示:“我希望紅杉可以續創輝煌。考慮到紅杉過去耀眼的成就,想要再上一層樓確實非常困難。如果我們是后起之秀,難度就會小得多。”
盡管如此,紅杉能夠傲立于市場之巔,自然有其過人之處。從一開始,紅杉的企業文化就對競爭精神有著近乎偏執的追求,并且極度強調誠實的價值,要求不斷進行變革。博塔本身已經成為這些品質的杰出典范。他具有敏銳的概率思維,對事實牢記于心,因而可以在決策時發揮重要作用,他還具有強烈的好奇心,因此能夠對舊有的決策方式提出質疑。合作伙伴普遍認為,紅杉之所以能夠在整個行業重新洗牌、人工智能革命方興未艾之際重塑思維方式,正是博塔的功勞。
博塔與他的合伙人喜歡說:“成敗取決于下一筆投資。”不過,對博塔而言,所有對失敗的恐懼都可以通過不懈追求掌控局面的努力所克服,在他于南非度過的兒童時代,這種性格就已經內化于心,而在一次次在橄欖球場上拼搏的過程中,又進一步加深了這種精神的烙印。在多次采訪中,這位紅杉的掌門人一有機會就會引用這句體育界的至理名言:“贏得比賽并非一切,而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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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中旬,紅杉召集公司合伙人與創始人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圣貝尼托縣(San Benito County)的一個牧場舉行了一場為期兩天的休閑聚會。牧場坐落于連綿起伏的群山深處,幾乎沒有手機信號,雖然塵土飛揚,但卻風景如畫。這里甚至連地址都沒有,受邀者收到的是一組經緯度坐標,以及在失去信號之前下載好導航信息的溫馨提醒。
這場遠離硅谷(Silicon Valley)的聚會被紅杉稱為“大本營”(Base Camp),是面向其投資組合公司開展的固定活動。今年的活動匯集了來自于世界各地的企業創始人,活動環節包括介紹如何“講好創始人故事”和“培養清晰思維”的大師課程以及星空下的海鮮晚宴。英偉達公司(紅杉于1993年投資)的黃仁勛(Jensen Huang)、Instacart公司(紅杉于2013年投資)的費姬·西莫(Fidji Simo),以及與博塔極為相似的、南非橄欖球隊的前隊長(當然)都在活動中發表了演講。
不過,“大本營”自然也少不了露營活動。在舉行會談的谷倉不遠處,只需要步行很短的一段距離就能夠看到一片草地,上面點綴著一排排整齊的乳白色蒙古包,那是與會者的宿營地。票務平臺Eventbrite(也是博塔的投資項目之一)的聯合創始人及首席執行官朱莉婭·哈茨(Julia Hartz)說:“第一年聚會時,天氣特別冷,我都擔心我們會不會被凍死。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不惜拿這些創始人的性命去冒險,這種做法太紅杉了。”
雖然今年的天氣較為溫和,但紅杉定下的調子卻同樣極具“苦行”色彩。在祝酒詞和演講中,甚至在贈送給創始人們的書里,都反復清楚傳達了這樣一條信息,那就是選擇成為一名創業者,尤其是紅杉支持的創業者,就等于選擇踏上一條誠信、艱苦的旅程。共用戶外浴室?睡在蒙古包里?出于培養勇氣和堅韌精神的目的,創始人們應當享受而不僅僅是忍受這樣一段時光。
長期以來,紅杉一直以這種苛刻、直接的精神而著稱。這種方法不僅適用于公司投資的企業的創始人,其內部文化也同樣極為提倡直言不諱地公開發表不同意見。合伙人對交易擁有否決權。在每項融資的決策過程中,都會進行“不記名”預投票,防止陷入群體思維。如果博塔認為合伙人對某個項目過于積極,有時他甚至就會敦促他們再唇槍舌劍地辯論一番。
作為紅杉的掌門人,博塔也歡迎紅杉的投資者對他發起挑戰。福特基金會(Ford Foundation)的首席投資官埃里克·多普施塔特(Eric Doppstadt)表示:“他一直喜歡聽到批評的聲音,我們在很多公司得不到這樣的反饋。”
自上任以來,或主動或被動,博塔收到了許多批評意見。2023年,由于部分受到中美關系惡化的影響,紅杉決定與其中國業務脫鉤,有人認為,這一決定早就應該做出。去年冬天,瑞典的金融科技公司Klarna的董事會發生爭執,又有紅杉的前任和現任合伙人卷入其中,造成了令人尷尬的局面。
但要說最大的污點,可能還得是2022年11月的加密貨幣交易所FTX倒閉事件。紅杉向FTX投資的1.5億美元全部打了水漂。有批評者指責紅杉并未對該交易所進行更加深入的審查。[FTX的創始人薩姆·班克曼-弗里德(Sam Bankman-Fried)后來被判犯有巨額詐騙罪。]博塔直沖火線,迅速組織起一場投資者電話會議,一方面為相關投資造成的巨額資本損失表示歉意,另一方面提出了紅杉改進盡職調查的具體方法。
這種做法讓有限合伙人們得到了安慰,還給其中的一些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那一年的跌宕起伏中,這只是博塔“扭轉乾坤”的一個事例而已,同時也再一次提醒了該公司永遠不能停止適應的腳步。他說:“這不是那種你可以‘一朝掌握、終身受用’的行業。業務在不斷變化,我們所投資的技術也在不斷變化,所以我們需要不斷地進行自我調整。”
為重塑紅杉,博塔嘗試了許多方法,其中之一就是摒棄風投基金傳統的“10年周期”。此類基金通常通過“退出”新創企業(比如IPO或者收購)來獲取回報。但如果某公司在IPO后業績大幅飆升,則基金往往就會錯失由此創造出的巨大價值。更加重要的是,如果因為短期市場低迷而導致退出推遲,這種10年周期可能就會在投資人群體中引發焦慮。
正因如此,博塔于2022年2月推出了紅杉資本基金(Sequoia Capital Fund),這是一個“開放式流動投資組合”,其持有的資產包括所投資公司IPO后的股權,以及更傳統的基金配置。該公司正在全力以赴圍繞這一全新架構進行重組。由于當年的科技股票大幅下跌,博塔挑選的時機并不湊巧。但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正是該公司需要進行戰略調整的原因——讓紅杉資本無論市場漲跌都能夠從長期投資中受益。
博塔談到了市場波動,事實上,他談論的話題非常廣泛,語氣頗為淡定,沒有什么特別的起伏。有時,聽他說話就像閱讀一本世界上最不拘一格的百科全書。博塔思維縝密、善于分析、有條不紊。他只要開口,幾乎總要提及概率分布曲線。他可以像解釋橄欖球的爭球的規則一樣,輕松地分析出冷水流對灣區微氣候的影響。即便在講笑話時(他的床頭放著一本笑話書),他也會用說教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幽默。
但他在說話時總會帶著南非荷蘭語(他的母語)的輕柔口音,讓人不禁聯想到他一路走上紅杉最高位置的不凡之路,以及他內心深處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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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博塔這家伙會用野味制作肉干。”Eventbrite的哈茨跟我說,“說真的,你應該問問他早餐吃什么。”
在下一次見到博塔時,我就問了他這個問題,然后他就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了當天“蛋白質拉滿”的菜單。“今天的早餐是生三文魚和雞肉丸。”他說,“昨天我吃了野牛肉。”博塔的冰箱里還有很多鹿肉、黑斑羚和整雞(帶著雞腳、雞頭的那種整雞)。這位狂熱的美食家經常說,飯菜沒有肉,等于吃零食(這種態度在他的祖國十分常見)。
1973年,博塔出生在南非的比勒陀利亞(Pretoria),父母是一對情路坎坷的年輕人。在他3歲時,父母離異;他跟隨母親長大,但依舊與父親家族關系密切。按照南非荷蘭語的傳統,他沿用了祖父的名字。他說:“在我的洗禮儀式上,四代魯洛夫·博塔同框出鏡”,其中包括他的父親、祖父、曾祖父和他自己。(后來,他父親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自然還是……魯洛夫·博塔。)
在博塔的生命中,祖父對他的影響最大。綽號為“皮克”(Pik)的老博塔在種族隔離年代的最后幾年擔任南非的外交部部長,后來在民主選舉結束種族隔離之后加入了納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的政府。小時候,博塔難得有機會接觸到前來與祖父會面的全球政要和商界領袖。他最早的記憶之一是和老皮克一起在后者的花園里散步,一眾記者在旁邊為他們兩人拍照。他說:“這件事情讓我感受到了一個人對世界的影響力。”
但在認識到祖父的影響力后,巨大的壓力隨之而來。博塔表示:“這讓我背上了一點包袱,我承繼著這個人的姓名,絕對不能給他丟臉。”這種家族影響力還帶來了另外一個弊端,那就是無論他取得什么成績,有一些人都會認為那是裙帶關系的產物。道格·萊昂內(Doug Leone)稱:“無論博塔在某件事情上做得有多出色,都一定是因為……嗯,后面的內容你可以自己腦補。這簡直要把他逼瘋了。”道格·萊昂內是博塔之前一任紅杉掌門人,在2022年卸任。
這也給了他追求卓越的不竭動力。小學時,博塔在一次能力測驗中取得了極高的分數,為確保他沒有作弊,學區甚至專門請來了心理專家對他進行評估。他會研究學習方法,閱讀有關最佳考試和筆記策略的書籍。(他的字寫得異常工整。)在大學期間,他選擇了最艱苦的專業之一——精算學,并獲得了開普敦大學(University of Cape Town)歷史上最好的本科平均成績。
博塔在課外活動中同樣毫不惜力,他加入了高中橄欖球隊,還參加了數學和科學“奧林匹克”競賽。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家庭醫生找到他的母親和繼父,表示擔心博塔會因為癡迷學習和對幾乎所有事情都全情投入而產生倦怠。而博塔給出的回應是加倍付出更多的努力。博塔說:“我當時的感覺是,一定要給你看看我的本事。”由于當時的博塔顯得太過于一本正經和專注,他媽媽還建議過他戴耳環。但這一提議遭到了他的拒絕。時至今日,博塔仍舊不說臟話,他認為說臟話是一種“低劣”的表達方式。
盡管博塔在南非取得了傲人的成績,但他認為要想真正揚名立萬,唯一的辦法就是去一個沒有人知道他名字意義的地方。大學畢業后,博塔在咨詢公司麥肯錫(McKinsey)在當地的辦事處工作,那里有一位經理是斯坦福大學的校友,他建議博塔申請斯坦福的商學院。博塔獲得了入學資格,隨即收拾行囊,在24歲時來到了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帕洛阿爾托。
來到此地不久,博塔就愛上了硅谷,愛上了這里似乎無窮無盡的機會,也愛上了他未來的妻子——斯坦福同學陳惠芬(Huifen Chan,音譯)。博塔一如既往地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畢業,這一次沒有任何人認為他受到了優待。然而,還是與南非的關系把他推向了舞臺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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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99年的秋天,一位斯坦福大學的同學將博塔介紹給了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后者也是南非人,當時正在經營一家名為X.com的網上銀行。馬斯克看中了博塔,極力說服他加入X.com。當時,X.com正在準備與另外一家公司合并,成立后來的PayPal。
博塔曾經以為自己最終會從事奇異衍生品等腦力工作,但他最終還是在2000年的春天加入了這家新創企業。博塔說:“我決定冒這個險。然后兩周后,納斯達克一瀉千里。”但即使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其也因為感覺自己參與了一項了不起的事業、加入了一支充滿激情且極有想法的高效團隊而感到興奮不已。這支團隊后來被《財富》雜志稱為“PayPal黑手黨”(PayPal Mafia),團隊成員后來很多都成為了鼎鼎大名的投資人和創始人,其中還包括彼得·蒂爾(Peter Thiel)、馬克思·列夫欽(Max Levchin)和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
盡管PayPal人才濟濟,但它也面臨著嚴峻的挑戰,其中就包括馬斯克本人越來越大的負面影響。由于馬斯克主張采取一些不受歡迎的舉措,例如,雖然PayPal品牌備受消費者喜愛,但也要把其扼殺在搖籃里。博塔參加的核心團隊發起了罷免馬斯克首席執行官職務的運動。博塔表示:“公司里有很多人認為我是馬斯克跟前的‘金童’。但問題是他并沒有把公司管理好。”
在馬斯克度蜜月期間,博塔和其他叛變者會見了PayPal的主要投資者,表明了他們的想法。這些投資者是誰呢?正是紅杉資本。馬斯克很快被掃地出門,而博塔則引起了紅杉的合伙人邁克爾·莫里茨(Michael Moritz)的注意,后者是PayPal董事會的成員。博塔后來成為PayPal的首席財務官,與紅杉在PayPal的IPO上的合作進一步加深了雙方的關系。
紅杉當時已經是硅谷傳奇。前半導體公司高管,以善于發現人才、敢于冒險而聞名的唐·瓦倫丁(Don Valentine)于1972年創辦了紅杉。他的第一筆投資選擇的是一家剛剛起步的電子游戲公司——雅達利(Atari),該公司最終以當時聞所未聞的2,800萬美元賣給了華納通信(Warner Communications),回報率高達三倍。這筆投資還給他帶來了更大的回報,那就是結識了雅達利公司的一位年輕技術人員——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1978年,瓦倫丁向蘋果公司投入了15萬美元,后面的故事已經成為科技史上的傳奇。
2003年,經過長達數月的面試,博塔即將獲得入職紅杉的機會。但紅杉的一些高管擔心,博塔的DNA中缺少一個關鍵因素,用萊昂內的話說,叫“人性基因”。萊昂內回憶道,合伙人們當時都很躊躇,“這個人正不正常?我們能夠與他一起工作嗎?他可以成為團隊的一員嗎?”萊昂內說,瓦倫丁自己也想知道,考慮到博塔過去取得了那么多的成功,遇到失敗時他會如何處理。(瓦倫丁于2019年去世。)
萊昂內受命了解博塔的真實情況。萊昂內說:“剛開始和博塔接觸時,我們聊了很多有關橄欖球的話題。我不懂橄欖球,但魯洛夫發誓,沒有什么團隊運動比得上橄欖球。”事實證明,通過談論有關激烈競爭與團隊合作的話題,展現出了博塔情緒化的一面。事實上,最了解博塔的人都認為他格外多愁善感。(在我們聊天的過程中,博塔曾經多次潸然淚下,比如在談到他已故的繼父時就是如此,后者在他的生命中扮演過重要角色。)
在博塔爭取入職紅杉的過程中,證明自己的情感表達能力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事實證明,控制情緒最終也同樣重要。博塔在投資生涯初期就一鳴驚人,2005年,其投資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視頻分享網站YouTube,一年后,谷歌以16.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該網站。但隨后他進入了風險投資行業所謂的“絕望低谷”(Valley of Despair,即投資沒有回報甚至一再出現虧損的階段)。
博塔對萊昂內和另外一位資深合伙人吉姆·戈茨(Jim Goetz)對自己的支持和鞭策充滿感激之情。這段經歷讓博塔能夠對幾乎所有創始人都會經歷的失敗感同身受。他經常談到塑造公司或者企業家成長路徑的“關鍵時刻”。而這就是他自己經歷過的一次“關鍵時刻”。
博塔最終結束了自己的連續虧損,投資的Instagram、Tumblr和基因檢測公司Natera都獲得了可觀的退出收益。博塔有一個堅持多年的習慣,他在自己筆記本的每張紙的右上角都會寫上“10的9次方”,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設定的目標:為紅杉創造10億美元收益。他在2015年達成了這一里程碑。
博塔還與帶他開啟硅谷生涯的馬斯克修復了關系。大約在十年之前,博塔與馬斯克共進午餐。他們第一次談到了各自在南非的成長經歷。博塔說:“這讓我們產生了共鳴,也打開了我們之間的心結。”
這也為紅杉投資馬斯克的新公司打開了大門。2022年5月,紅杉宣布出資支持馬斯克以440億美元收購推特公司(Twitter),從而創建了現在被稱為X的公司。讓博塔感到遺憾的是,紅杉未能成為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的早期投資者,但它在2019年對該公司進行了后期投資。今年,紅杉又投資了馬斯克的另外一家公司,參與了xAI的一輪60億美元融資。著力深耕人工智能領域已經成為博塔治下的紅杉的新標簽,此次投資也是其發力人工智能領域的舉措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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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杉對人工智能并不陌生。2021年,在ChatGPT尚未流行開來之時,該公司就已經投資了OpenAI。但在博塔的領導下,紅杉加大了對人工智能的關注力度:2023年,紅杉60%的新投資都是以人工智能為重點的項目;2024年至今,紅杉至少進行了10次此類投資。
今年6月中旬,博塔和我談話時表示,他正在思考一個新的難題,如何解決人工智能高昂的計算成本。他說:“目前這種成本根本不可持續。”不過,他對紅杉新投資的一家名為Fireworks的新創企業很感興趣。博塔解釋道,這家公司的目標是讓推理(通過部署人工智能從新數據中得出結論的過程)的“成本大大降低”。他還暗示,如果哪家公司可以實現這一目標,可能就會獲得類似谷歌的上升空間。
博塔希望紅衫在評估各種技術時都能夠使用全新的思維方式。吉姆·戈茨(曾經擔任紅杉的美國與歐洲業務負責人,直到2017年才把接力棒傳給博塔)表示,博塔從根本上重塑了公司的決策戰略。博塔創造了所謂的“預演機制”,在這種思維實驗中,合伙人不僅要想象哪里可能出錯,還要想象每項潛在投資所能達到的最佳結果。他還引入了行為心理學的知識,包括前景理論(該理論認為,人們對損失的感受比對收益的感受更深,有時會導致錯誤決策)。戈茨說:“為從此類方法中受益,我們調整了整個投資流程。”
博塔還強調要對企業家更加友好和透明。紅杉長期以來的“造王者”形象讓其在一些人的眼中顯得過于高高在上。但多位企業創始人告訴我,博塔已經幫助該公司弱化了這種印象。
杰克·多爾西(Jack Dorsey)在2010年首次向紅杉推薦他的支付公司Square。多爾西在談到紅杉時說:“當時他們的說教味十足,而且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不過,他還是希望博塔可以加入自己的董事會,并最終如愿以償。多爾西回憶道:“作為PayPal的前首席財務官,魯洛夫擁有豐富經驗,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董事會成員所能提供的最大幫助就是提供背景信息,而他在這方面做了很多的貢獻。”
多爾西補充道,博塔目前依然是“唯一主動問他自己公司在哪方面能夠做得更好的投資者”。(多爾西告訴博塔,紅杉應該鼓勵更多的工程師投身開源代碼事業,博塔對此銘記于心,并啟動了一個開源獎金項目。)此后,Square并入Block,而博塔則繼續擔任Block公司的董事至今,除此之外,他還是其他八家公司的董事會成員,包括MongoDB和Unity Technologies。
Instagram的聯合創始人凱文·希斯特羅姆(Kevin Systrom)稱,他與紅杉的關系也是建立在與博塔的默契上。紅杉在2012年加入了Instagram的B輪融資。希斯特羅姆說:“他不是那種典型的風投公司銷售人員,不會跟你套近乎,帶你去打高爾夫,我真的被他吸引住了。”
如今,博塔說他的首要任務是要讓紅杉參與到優秀公司的整個生命周期之中,從參與早期階段投資開始,并在公司發展度過初創階段后繼續進行投資。他認為,如果可以從目標企業還只是一個概念時就與之展開合作,并把這種合作延續到IPO后很長一段時間,公司就將獲得巨大的競爭優勢。
為實現這一目標,紅杉于2022年推出了所謂的“Arc項目”,這是一項針對早期新創企業的“沉浸式項目”。在為期五周的時間里,創業者們將學習到“紅杉創辦、建設、擴張可以長期發展的公司的方法”。他們還將獲得資金支持,并將有權對外宣傳自己從紅杉籌集到了資金。紅杉早期團隊的合伙人杰斯·李(Jess Lee)表示:“很多人可能會說:‘沒有必要做這些事情,做好投資就行了。’”但她說,博塔是“既愿意出資,也愿意投資,并且愿意相信這些新創意”。
博塔指出,考慮到新創企業退出的不確定性,創新至關重要。從歷史上看,紅杉有一半多一點的退出為通過并購實現。然而,隨著監管機構不斷收緊對科技巨頭的管控,企業收購變得十分困難。這讓博塔感到擔憂,他認為風投行業的整體健康對更廣泛的經濟至關重要。他說:“我認為,過去20年或者30年間,你找不到一家沒有獲得過風投支持的上市科技公司。”
博塔也調整了判定自己成功與否的衡量標準。他不再以自己的成績為目標,也不再追求他筆記本頁角上那個“10的9次方”,而是要實現集體的成功。博塔說:“對我來說,現在不是要追求個人的勝利。而是要帶領團隊取得成功。”緊密團結的團隊是無價之寶,因為在風投領域,就像在橄欖球賽場上一樣,下一場競爭激烈的爭奪戰隨時可能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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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未來巨頭的早期押注
紅杉參與投資的《財富》世界500強公司
這家擁有52年歷史的風險投資公司曾經參與投資多家全球頂級企業(按照營收排名)。其中包括:
排名第 7 位
蘋果(2023年收入:3,832.85億美元)
紅杉的創始人唐·瓦倫丁的首筆投資投給了電子游戲公司雅達利。1978年,瓦倫丁被雅達利公司的一位年輕員工——史蒂夫·喬布斯所打動,并向喬布斯的電腦新創企業投資了15萬美元。現在,蘋果公司的市值已經超過3萬億美元。
排名第 17 位
Alphabet(2023年收入:3,073.94億美元)
1999年,紅杉斥資大約1,200萬美元購買了谷歌大約10%的股份。當時剛加入紅杉不久的魯洛夫·博塔于2005年投資了視頻服務平臺YouTube,并且在一年之后谷歌收購該公司時獲得了巨額的收益。谷歌現在是Alphabet最大的部門。
排名第 66 位
Meta Platforms(2023年收入:1,349.02億美元)
雖然紅杉沒有直接投資過這家過去名為Facebook的企業,但它為其兩項最受歡迎的服務提供過資金支持。2012年,博塔領導了紅杉對Instagram的B輪投資,Facebook在同年的晚些時候以10億美元收購了Instagram。紅杉于2011年投資了WhatsApp;2014年,Facebook以19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該公司。
排名第 222 位
英偉達(2023年收入:609.22億美元)
1993年,在這家GPU芯片制造商進行首輪融資時,紅杉就對該公司進行了投資(比英偉達上市早了6年,比該公司成為人工智能經濟的核心企業早了近30年)。2023年,英偉達的營收同比增長126%,并于今年躋身《財富》世界500強。
排名第 246 位
思科(2023年收入:569.98億美元)
據報道,1987年,紅杉收購了這家網絡與連接巨頭30%的股份,比該公司上市早了三年。2000年,思科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家市值達到5,000億美元的公司。
譯者:F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