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30日，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首席執行官尼古拉·坦根出席發布會。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擁有粉刷整齊的房屋和寧靜海濱的奧斯陸并不以戲劇性事件而聞名。但在2020年，挪威的首都爆發了一場爭論，爭論的焦點是一位富可敵國的投資者、一場在美國費城舉行的盛大活動，以及全球最大的主權財富基金。

那年春天，英國倫敦的對沖基金AKO Capital的挪威籍創始人尼古拉·坦根（Nicolai Tangen）被挪威央行選中，擔任其龐大的油氣融資投資基金的下一任首席執行官，該基金的價值已經飆升至1萬億美元以上。很快就有消息稱，在坦根被選中的幾個月前，他曾經用私人飛機接載了一大批賓客，參加由他與母校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沃頓商學院（Wharton School）聯合組織的一次聚會。這次活動的特色是研討會、豪華晚宴和耗資100萬美元的歌手斯汀（Sting）演出，所有費用都由坦根承擔。時任石油基金的首席執行官、挪威的貿易部部長和總檢察長都參加了這次活動。

這類金融界人士的豪華聚會在華爾街可能司空見慣，但在以謹慎和低調而著稱的挪威卻引起了軒然大波。這一消息引發了媒體的狂熱報道，甚至引發了議會對偏袒和利益沖突的調查。最重要的是，這一事件與挪威清廉的聲譽不符，也與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Norges Bank Investment Management）——該基金的資產管理公司——作為改善公司治理倡導者的形象格格不入。

挪威的一家非政府環保組織Future in Our Hands的執行董事安雅·巴肯·里瑟（Anja Bakken Riise）說：“情況變得非常混亂。他與我們所看到的前任董事截然不同。”

在四年之后，當我訪問奧斯陸并提及坦根的名字時，挪威人首先提及的仍然是那場“風波”。但現在，人們更多地將其視為文化沖突，而非丑聞（從未正式提出不當行為的指控）。在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的時尚現代的總部里，人們似乎已經淡忘了這件事情。即便如此，坦根依然與挪威的穿著灰色西裝的官僚階層“截然不同”。他是一個健談外向的人，在公眾面前的從容不迫形象以及該基金影響公司行為方式的潛力重新引起了人們對這只基金的關注——如今它的價值達到了驚人的1.7萬億美元。

坦根今年8月年滿58歲，他每天都以早間儀式開啟新的一天，全年都是如此：早上6點在奧斯陸冰冷的峽灣游泳，然后在家蒸桑拿，接著騎電動摩托車到辦公室，把頭盔放在衣帽架上，開始工作。奧斯陸的生活與他在倫敦的奢華生活（創辦對沖基金時期）有著天壤之別。但他聲稱，當他聽說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的工作機會時，就非常渴望得到這份工作。坦根說：“我當時想，‘哇，不可思議，這份工作集齊了我最喜歡的三件事情。’——管理、組織發展，以及為國家做重大貢獻。”

坦根于2005年創立了AKO，并將其打造成為歐洲最大的對沖基金之一；在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聘用他之后，他和他的妻子卡蒂亞（Katya）把大約7億美元的個人財產存入了一個慈善基金會。他將自己簡樸的新生活形容為田園詩般的生活。坦根表示：“你離水域和滑雪場都很近。這簡直太棒了。”

這種輕松的風格掩蓋了嚴肅的商業活動。挪威的石油基金成立于1996年，如今在全球金融領域扮演著關鍵角色——對于只有500萬人口的小國來說，該基金扮演的角色與其人口規模完全不成比例。

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持有的巨額股份相當于全球所有上市公司市值的1.4%左右；在歐洲，該基金的份額接近2.6%。其投資組合包括近9,000家公司的股份，自坦根于2020年上任以來，其價值增長了大約60%；實時跟蹤顯示，在交易時段，該基金的價值以每秒數十億挪威克朗的速度變化。

“石油基金”這一簡稱已經變得名不副實：坦根表示，雖然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最初的資產來自挪威的石油和天然氣收入，但如今只有大約三分之一來自石油和天然氣收入；其余部分來自該基金的市場表現。該基金還擁有世界上最昂貴的房地產，從美國紐約的曼哈頓到巴黎的香榭麗舍大街（Champs-élysées），其中包括英國倫敦極其昂貴的商業區攝政街（Regent Street）的大約四分之一的房產。

算下來，每個挪威人持有的基金金額大約為30萬美元。該基金的最終目的是為挪威的社會服務提供資金，這樣任何公民都不必為醫療保健費用或者退休收入而擔憂。坦根表示：“這有點像國家隊在賺錢。”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挪威的“國家隊”被禁止直接在挪威境內投資，這一限制旨在防止經濟過熱。這與其他主權實體的做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例如沙特阿拉伯的9,250億美元公共投資基金（Public Investment Fund）為旅游業和體育等本土產業提供種子資金。

相反，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是一家全球指數基金，持有全球最具影響力公司的股份。但是，擁有社會心理學（在30多歲時獲得）和藝術史（在50多歲時獲得）研究生學位的坦根，對投資之外的事物有著廣泛的興趣。實際上，他的思緒似乎充滿了除了財務回報的細節之外的幾乎所有事情。他很有個人魅力——甚至在深入了解他的烹飪愛好[他是一位受過藍帶學院（Cordon Bleu）培訓的廚師]或者他收藏的大約5,000件北歐藝術品（他最近在家鄉克里斯蒂安桑資助了一座博物館）之前就能夠感受到這一點。

坦根目前最感興趣的是：他認為，微軟（Microsoft）的薩蒂亞·納德拉（Satya Nadella）和Adobe的山塔努·納拉延（Shantanu Narayen）等首席執行官有一種獨特的印度商務態度。坦根說：“他們談論活在當下的重要性。大多數人都不會這么說。”另一個感興趣的是：挪威以學生會分心為由，決定禁止在學校使用數碼產品。盡管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在Meta、Alphabet和其他注意力經濟巨頭公司擁有數十億美元的股票。坦根稱：“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決定。”他補充道：“我們在這里談論的不僅僅是孩子，而是所有人。你不可能像你認為的那樣一心多用。”

坦根無限的好奇心是他在2022年推出播客節目《In Good Company》的動力之一。該節目以自由訪談的形式進行，采訪對象包括比爾·蓋茨（Bill Gates）、薩姆·奧爾特曼（Sam Altman）和埃隆·馬斯克（Elon Musk）等超級精英圈子成員，他們會對領導力、商業和生活等問題進行思考，迄今為止已經播出了70期左右。他說：“友好、開放式問題可以讓你走得更遠。”

坦根認為，播客節目極大地提升了基金的知名度，尤其是在美國；他舉例說，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在紐約的三個暑期實習職位收到了大約1,500份簡歷。當被問及從訪談中學到的關于領導力的知識時，他說：“同理心是管理領域的下一件大事。我們一直缺乏這種能力。”

?

盡管有對沖基金的成功履歷，但坦根在奧斯陸幾乎沒有機會施展投資技巧。該基金的管理風格極為謹慎，幾乎沒有獨立選股的余地。

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由財政部監管，該部門嚴格要求基金維持平衡的、以長期為導向的投資組合，其中70%為股票，30%為債券。對投資組合的任何調整都需要得到挪威議會的批準，而議會一直極不愿意批準這些調整。經濟學家、前投資銀行家、主權財富基金專家索尼·卡普爾（Sony Kapoor）表示：“每個挪威人都知道尼古拉·坦根的名字，但知道財政部的資產管理部門的負責人名字的人不超過半數，而后者的權力可能比前者大20倍。”

這種緩慢而穩健的方法已經產生了大約6%的年均回報率。BI挪威商學院（BI Norwegian Business School）的金融學副教授埃斯彭·亨里克森（Espen Henriksen）表示，這種做法可能并不激動人心，但其可預測性卻贏得了挪威人的信任。“這是公共實體[利用]過去20年最大金融趨勢（全球指數基金）的罕見案例之一。”

即便如此，一些分析人士認為，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本來能夠做得更好。卡普爾指出，該基金應該把部分資金投資于私募股權，并將更多的資金投資于印度和巴西等新興市場。他說，基金的保守主義“不僅會給挪威的經濟帶來長期代價。在世界迫切需要為綠色轉型提供資金的時候，該基金卻幾乎毫無貢獻。”

坦根稱，該基金可以通過其他方式來推動變革。其道德委員會對公司進行嚴格的審查，禁止投資煤炭、煙草或者大麻生產商、侵犯人權的公司或者參與核武器開發的公司。

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還推動公司內部的變革——這是該基金長期以來的標志，而坦根讓這一標志更加明顯。它在年度會議上支持越來越多的股東決議，尤其是關于氣候行動和治理的決議，坦根表示這直接影響到基金的長期回報。據他估計，他的員工每年要與公司的高管們舉行3,000次面談。自從坦根擔任首席執行官以來，該基金開始在年度會議召開的前五天公布投票決定，從而極大地提高了影響力。亨里克森表示，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已經召集其他股東支持其事業：“該基金能夠在改善公司治理方面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

最近，它一直在加大力度。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強烈反對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其持有該公司1.23%的股份）針對氣候活動家股東提起的訴訟。今年6月，也就是在馬斯克參加坦根的播客節目的兩個月之后，該公司投票反對馬斯克在特斯拉（Tesla，該公司持有特斯拉大約1%的股份）的巨額薪酬方案（該方案備受批評）。

美國法官駁回了埃克森美孚的訴訟。盡管挪威施加了壓力，馬斯克還是贏得了薪酬方案投票。不過，對坦根而言，投資者行動主義并不局限于短期的得失：他說，對社會負責的企業最終是更好的投資對象。坦根指出：“我們并不是因為渴望影響力而試圖施加影響。從長遠來看，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賺取更多的錢。”

*****

1.7

萬億美元

截至2024年7月，挪威央行投資管理公司管理的資產規模

SOURCE: NBIM

*****

最佳建議

“強大領導力的本質在于真誠。你需要保持真我，否則就沒有公信力可言。人們并不愚鈍，他們會看穿你。”

譯者：Z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