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而時中——君子論之四
“中庸之道”實為行事之大智慧,也是君子與小人的處世分野。
《中庸》引用孔子的話說:“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币馑际钦f,有道德修養(yǎng)的人,他們的言行都可以符合中庸的準則;沒有道德修養(yǎng)的人,他們的言行都違背中庸之道;君子之所以能夠合乎中庸,是因為他們隨時可以按照所處的環(huán)境而保持事理之宜;小人之所以違背中庸,是因為他們肆無忌憚,恣意妄為。
在《論語》中,孔子曾經(jīng)認為中庸是非常高尚的道德。他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保ā墩撜Z·雍也》)中庸這種道德,是最高尚的。人民缺少這種道德已經(jīng)很久了。但是,至于這種道德是什么樣的,他并沒有具體論述。歷代儒家都以不偏不倚、過猶不及的道理來解釋中庸。
朱熹在《中庸章句》里開始就說:“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敝惺侵泻?,庸是平常。魏何晏在《論語集解》中注釋“中庸之德”說:“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德也。”
“中”的概念起源很早,堯、舜、禹對“中”都十分重視。《論語·堯曰》:“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允執(zhí)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意思是說堯傳位舜時,以“執(zhí)中”之道告誡,舜傳位于禹,也以此告誡。又《尚書·仲虺之誥》有“建中于民”的說法,意思是要建立“中正”之道,作為共同的準則。到了西周初年,“中”成為一種美好品德的觀念,《尚書·酒誥》就提到:“丕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德?!币馑际钦f人們應該時常觀察自己的行為,反省自己的思想,以便能夠符合“中正”這種不偏倚的美德。到孔子,他加上“庸”字,提出“中庸”概念,使其成為一種日常生活的處事態(tài)度。
《中庸》是先秦儒家重要的經(jīng)典文獻,原本收錄在《禮記》一書里,根據(jù)唐人孔穎達《禮記正義》引用鄭玄《目錄》云:“名曰《中庸》者,以其記中和之為用也。庸,用也。孔子之孫子思伋作之,以昭明圣祖之德?!钡搅怂未?,朱熹取《禮記》中的《大學》、《中庸》二篇,加上《論語》、《孟子》,合稱為“四書”,并為之章句集注。對于“中庸”二字的意涵,朱熹這樣論述:“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當然,精微之極致也,唯君子為能體之,小人反是?!又詾橹杏拐?,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以處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無所忌憚也。蓋中無定體,隨時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無時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則肆欲妄行,而無所忌憚矣?!保ā端臅ⅰぶ杏拐戮洹罚?/p>
中,沒有一定,是隨時變化的,這是普遍的道理。君子知道要靠自己把握,所以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都可以警惕謹慎,在別人聽不到的地方,也有敬畏的存心,故在任何時候都能夠做得適當。小人不知道這個普遍的道理,所以就肆行無忌。
古代可以行中庸之道者,都是圣賢之人,不像以后這個詞被世俗說成了貶義?!吨杏埂吩?jīng)引用孔子的話說:“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孔子贊揚舜是有大智慧的人,能夠取中道施行于民。孔門弟子之中,唯有“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禮記·中庸》)。
《中庸》具體描述了這種圣賢者的人格特征:“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比绻@種君子居于王者之位,就可以在天下范圍內全面實現(xiàn)儒家的道德理想和政治理想。所以《中庸》進一步指出:“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征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
因此,“中庸之道”實為行事之大智慧,也是君子與小人的處世分野??鬃诱f:“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保ā墩撜Z·里仁》)這是一種很瀟灑的態(tài)度,即君子對于天下的事情,沒有規(guī)定一定要怎樣做,也沒有規(guī)定一定不要怎樣做,而只考慮怎樣做才合義,就行了。謝良佐釋曰:“適,可也。莫,不可也。無可無不可,茍無道以主之,不幾于猖狂自恣乎?此佛老之學,所以自謂心無所住而能應變,而卒得罪于圣人也。圣人之學不然,于無可無不可之間,有義存焉?!?/p>
孔子又說:“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保ā墩撜Z·子路》)如果找不到奉行中庸之道的人交往,就只能跟狂者或狷者來往。孟子說:“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孟子·盡心下》)
有意思的是,亞里士多德也信奉“中道”:“若是在適當?shù)臅r間和機會,對于適當?shù)娜撕蛯ο?,持適當?shù)膽B(tài)度去處理,才是中道?!眮喞锸慷嗟孪嘈牛糠N德行都是兩個極端之間的“中道”,而每個極端都是一種“惡”。比如,勇敢是怯懦和魯莽的中道,謙遜是羞澀與無恥之間的中道。概括地說,孔子崇尚的“中庸”是反對極端,追求和諧的境界,而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則認為,凡事物必有過度、不及與適度三種情況,他認為作為“道德美德”的德性正是兩種“惡”即過度與不及的中間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