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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美國紐約市曼哈頓區默里山（Murray Hill）的一條綠樹成蔭的街道上坐落著一家寧靜的日本餐廳。在一張棕木紋餐桌前，一位朋友問了26歲的卡羅琳·埃里森（Caroline Ellison）一個尖銳的問題。

“你是百萬富翁還是億萬富翁？”

那是2021年7月，埃里森很快就會被位于舊金山灣區（Bay Area）的加密貨幣交易公司Alameda Research任命為聯席首席執行官。有一次回到紐約市后，她約了幾位朋友和她的妹妹共進晚餐，飯后一起散步，還品嘗了Ample Hills品牌的冰淇淋。

這位從小就認識埃里森、不愿意公開身份的朋友向《財富》雜志回憶說，這個問題基本上是個玩笑。但她也確實很好奇。在新冠疫情的推動下，加密貨幣當時仍然處于上升期，即將登上2021年11月的估值巔峰。各路媒體也在大肆吹捧很多深耕加密貨幣領域、一夜暴富的百萬富翁和億萬富翁。埃里森對此避而不答，但這位朋友指出：“我的解讀是，她對我認為她可能是億萬富翁的這種想法感到受寵若驚。”

這倒不是因為埃里森崇拜富人。這位朋友解釋道：“她看重成就。如果她意識到自己能夠在某件事情上有所作為，她就會全力爭勝。”

在她們共進晚餐的時候，Alameda在加密貨幣圈之外并不廣為人知。但一年后，這家由埃里森執掌的公司，將因為它在估值一度高達320億美元的加密貨幣交易所FTX破產案件中所扮演的核心角色而臭名昭著。客戶的數十億資金不見蹤跡，用一位美國律師的話說，這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金融欺詐案之一。”FTX的聯合創始人薩姆·班克曼-弗里德（Sam Bankman-Fried）曾經自詡為“加密領域的白騎士”（The White Knight of Crypto），如今卻成為了公眾眼中的大反派——埃里森亦是如此。

2022年12月，埃里森對共謀實施電信欺詐、商品欺詐、證券欺詐和洗錢等指控表示服罪。

“我與班克曼-弗里德和其他人商定，向Alameda的貸款人提供具有重大誤導性的財務報表。”根據后來公布的庭審記錄，埃里森告訴法官龍尼·艾布拉姆斯（Ronnie Abrams），“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感抱歉。我知道這是不對的。”

法官艾布拉姆斯問她是否也知道這是違法行為。

“知道。”埃里森說。

回答一下她朋友的問題：FTX最近提交的破產文件表明，埃里森從來都不是億萬富翁，但她確實擁有數百萬資產，并且有機會動用數十億幾乎沒有獲得任何保護的客戶資金。這些文件顯示，在這家目前已經倒閉的加密交易所的存續期間，埃里森總共獲得了600萬美元的薪資和貸款。與此同時，檢察官指出，班克曼-弗里德將大約20億美元存入了其個人賬戶。（班克曼-弗里德對此予以否認。）

在FTX破產案引發加密貨幣行業的大地震之后，埃里森似乎成為了一位名人。一些令人窒息的文章不斷審視她的行為、外表和網絡形象，聲稱FTX和Alameda的領導者“約會過”，住在巴哈馬群島（the Bahamas）的一座小房子里。媒體Gawker嘲諷她是“一個長著花栗鼠臉的《哈利·波特》（Harry Potter）的超級粉絲”。《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在2022年11月報道稱：“過去兩周以來，業余偵探一直在推特（Twitter）上剖析她的生活。”

在FTX令人震驚的倒塌之后，埃里森曾經的男友班克曼-弗里德開始外出接受采訪。但埃里森幾乎消失了。（在一位大學好友的眼中，她是一位極度矜持和非常好學的女生，“甚至愿意嫁給數學作業，如果這樣做合法的話。”）直到2022年12月初，她才在推特上重新露面，出現在幾張在紐約的一家咖啡廳里拍攝的、未經證實的照片中；陪同她的是一位前同事。一位朋友向《財富》雜志確認此人是埃里森的現任男友。大約兩周后，作為一項認罪協議的組成部分，她同意幫助聯邦檢察官對班克曼-弗里德提起訴訟。

埃里森在法庭上承認，她和同事們商定不披露FTX與Alameda的關系；她同意挪用數十億客戶存款進行風險投資，給班克曼-弗里德和其他FTX的高管發放貸款。據報道，他們用這些錢進行政治捐款，購買昂貴的房產。

盡管埃里森認罪的指控最高可以判處110年監禁，但檢察官同意向法庭建議減輕她的刑期，以換取她的合作，并出庭指控班克曼-弗里德。她尚未被判刑，在繳納25萬美元后，獲準保釋。她的前同事，FTX的聯合創始人加里·王（Gary Wang）和尼沙德·辛格（Nishad Singh）也對欺詐指控表示認罪。班克曼-弗里德對13項指控拒不認罪，目前被軟禁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保釋金為2.5億美元。

埃里森突然聲名狼藉，著實讓那些認識她的人震驚不已。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的一位同學說：“在我心目中，她仍然是一位嬌小、矜持且害羞的女生，整天做一些低能量或久坐不動的事情。”她看上去并不是“我們那一屆的伊麗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曾經在斯坦福大學就讀的霍姆斯是血液檢測新創企業Theranos的創始人。該公司高峰期的估值高達90億美元，最終以失敗告終。她最近被判犯有陰謀和欺詐罪。）

那么，卡羅琳·埃里森是誰？我們又應該如何理解一位如此年輕、從各方面來看都非常出色的天才少女的非凡崛起和驟然墜落呢？《財富》雜志為此聯系了埃里森的150多位朋友、以前的老師、同學和同事。其中有9個人愿意分享她的故事。（埃里森的律師拒絕代表她發表評論。）

從這些采訪，以及埃里森在一個目前已經刪除的匿名Tumblr賬戶上發布的帖子和其他文章中，浮現出一位雄心勃勃、才華橫溢的年輕人的形象：她在學術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卻遭遇了一次引人側目的當眾失敗。根據這些帖子和文章，在童年和青年時期，埃里森一直在努力解決何為道德，何為榮譽等問題，同時也在設法證明她在智力方面的獨立性和奇異性。

在加密貨幣和有效利他主義運動（effective altruism）相互交織的世界中，埃里森發現了一種將致富視為道德善舉的文化，一片能夠供她張揚自身的數學天賦和理性主義性情，并收獲成功的廣闊天地。這是一個幻想成真的故事——直至泡沫無情破裂。

埃里森在美國馬薩諸塞州紐頓市（Newton）長大。父親是麻省理工學院（MIT）的經濟學教授格倫·埃里森（Glenn Ellison），母親是該校的經濟學講師薩拉·費希爾·埃里森（Sara Fisher Ellison），這對夫婦（兩人都拒絕向記者發表評論）有三個女兒，埃里森是長女。一家人喜歡待在家中自娛自樂。這是一棟625平方英尺（約58.06平方米）的維多利亞式住宅，其中擺滿了埃利森的外祖父母精心制作的藝術品和木雕，包括外祖母在餐廳畫的一幅三姐妹在藍天下嬉戲的壁畫。

埃里森在天主教家庭長大。她在大四那年寫道，她喜歡彌撒儀式，非常享受“每晚睡覺前祈禱給人帶來的慰藉。”但這家人真正的信仰是經濟學。他們堅信模型和數字的力量，認為自由市場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一位兒時朋友透露說，埃里森的父親建議大學拍賣10個入學名額給最富有的學生，并保證他們能夠被錄取，以解決辦學資金緊張的問題。

埃里森還相信，懂得經濟學是一種優勢。（在她目前已經刪除的Tumblr賬號上，有一個標簽就是“#聽經濟學家的話，他們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將經濟推理應用于各種各樣的決策，甚至通過效用函數來衡量在談戀愛時究竟應該烤餅干，還是打網球。

但經濟學對人類行為的理性假設，無法幫助她理解真實的自我，以及她在道德方面的掙扎。經濟學也無法解釋人際關系。因此，她迷戀上了自助。

“對于我所做的一切，除非是我的家人、所有朋友和一群正常人認為是合理的，否則我就擔心我做的事情錯得離譜，擔心它擁有某種改變思維方式的魔力，讓我無法看到它的壞。”埃里森寫道。

她熱衷于品鑒媒體上的建議專欄，對Reddit上的熱門話題“我是混蛋嗎？”鐘愛有加。在這個板塊，人們描述自己的所作所為，然后由廣大網友給出一個裁決。埃里森樂此不疲地在論壇上尋找模式，似乎從中獲得了慰藉。2022年3月，就在Alameda的虧損不斷累積之際，她還花了一個上午對“我是混蛋嗎？”這個話題進行編碼，并制作了一些圖表。根據這些圖表，“一個相對較弱的效應是，男性更可能被評為混蛋；另一個相對更強的效應是，男性更愿意（或者說女性更不愿意）在自己被評為混蛋的帖子下留言。”

一位朋友說，埃里森的兩個妹妹頗具數學天賦，但她屬于另一個層級。幾個朋友指出，埃里森博學多才，擅長的不僅僅是數學，似乎天底下沒有什么謎題是她不能掌握的。她在網上偶然發現了一些語言學問題，覺得“非常有趣”，接下來就參加了國際語言學奧林匹克競賽（International Linguistics Olympiad）。2011年，埃里森因為利用最佳方案解決一種語言學問題而獲得大獎，競賽內容包括將一段文字翻譯成瓦伊語（Vai）——這是利比里亞和塞拉利昂的一種語言，當時約有10萬人使用。

埃里森也是一位狂熱的小說讀者。據她自己講述，她在5歲時就開始讀《哈利·波特》系列小說，因為她等不及父母給她讀下一部。在一本小學年鑒上，她說自己最喜歡的書是《白鯨》（Moby Dick）。一位朋友回憶說，這個書名至少引起同學們的一陣竊笑。如果埃里森當時感到困擾，她并沒有發泄出來。

埃里森參加過一個錄取政策極其苛刻的高中暑期數學項目。“她不在乎自己是否受歡迎，這一點毫無疑問。”指導老師米哈伊爾·什克利亞爾（Mikhail Shklyar）透露說，“她不是那種會花很多時間努力表現得跟其他人很像的女孩。她非常坦誠。”

夏令營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早上聽數學講座，晚上做題，晚餐前還要參加一個名為“黃金時間定理”（Primetime Theorem）的活動，主辦方會邀請嘉賓發表與數學相關的演講。在這些活動中，埃里森憑借其沉著而自信的氣質脫穎而出。和埃里森一起參加該項目的伊恩·洛佩茲（Ian Lopez）表示，她有點像“漂浮在空中的飛機上，我行我素，只跟她覺得有意思的伙伴玩耍。”

《財富》雜志采訪過的每個人都認為埃里森是一位“矜持”或“安靜”（抑或兼而有之）的女生。在高中畢業那年，埃里森為校報寫了一篇專欄文章，給大一的自己提了一些建議，其中包括：“努力與人交談。剛開始時可能不太自在，但我保證，只要刻意練習，一切就會變得容易起來。”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班克曼-弗里德讓人覺得他喜歡追求刺激，是一位熱衷于火中取栗，做事情很容易過火的冒險家。不過，盡管埃里森舉止拘謹，但她對金融風險的偏好似乎同樣巨大。在一篇Tumblr帖子中，她想知道“玩要么獲得雙倍收益，要么血本無歸的拋硬幣游戲是否永遠只有好處。”她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因為好處是“無限大的，”而成本只是“你的全部凈資產”。

在埃里森撰寫的一篇小說里，她借助一條龍之口來描述三個女兒中“在村里以聰慧著稱”的長女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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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總是夸你聰明，但你一直對此感到不安。”這條龍侃侃而談，“人們期望你干出一番偉業，但事實上，你既沒有原創性構想，也缺乏在這個世界留下印記的動力。你擔心自己最終一事無成，只能做一位普通農夫的妻子。如果你把這個寶藏帶回村子，你的事跡就會被世人銘記。你是出于恐懼和需要獲得別人的認可才出來尋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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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森喜歡扮演真人游戲角色。用她自己的話說，“我只是喜歡找個借口，穿上緊身衣來實施邪惡的計劃。”對她來說，管理數十億美元的投資者資金或許只是她深度體驗的一場游戲，一項有待攻克的游戲任務。

“她對錢不感興趣，不會為了生存或購買一棟時髦的聯排別墅而追求金錢。”一位朋友表示，“她并不貪婪。對她而言，錢就像一場她一定要贏的游戲。但這也像是一種智力練習。她靠自己的智慧取勝。”

在高中畢業后，埃里森申請了好幾所頂級大學。結果，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麻省理工學院和斯坦福大學都錄取了她。渴望新挑戰的她，最終選擇了位于另一個海岸的斯坦福大學——畢竟，她已經在麻省理工學院和哈佛大學待了很長的時間。她在大學期間主修數學，并開始像高中時期一樣輕松愜意地獲得優異成績。

在斯坦福大學的只有優等生才有資格進入、被視為該校最難啃的數學51H（Math 51H）課堂上，“她是最聰明的學生之一。”她的同學戈文達·達蘇（Govinda Dasu）說，“她總是平靜如水，我覺得她從不擔心自己成績差。”很多學生都去找教授和評分老師談判，希望老師在批改作業時高抬貴手，多給點分數。一些同學被迫放棄了這門課，埃里森當然不是其中一位。

在斯坦福大學，埃里森還發現了有效利他主義。在2020年錄制的一段目前已經刪除的FTX播客中，她將這一運動描述為“盡力做最大的善事，并用期望值（expected value）來衡量這件善事。”（一個行為的期望值是每個可能結果的價值乘以它發生概率之和。）為此，有效利他主義鼓勵年輕人從事高薪工作，積累財富，然后把錢捐贈出去。

埃里森接受了這一原則，并將其貫穿于她大學畢業后的職業生涯。有人在Tumblr上問她為什么要離開量化交易公司Jane Street，她回答說：“我喜歡這份工作，但我認為加入Alameda會創造更高的期望值。”

埃里森在Tumblr上寫道，她計劃將至少10%的工資捐給慈善機構。作為一位素食主義者，她贊賞一家致力于推廣動物蛋白替代品的組織，并說動物福利慈善機構“更具成本效益”。她對專注于人類福利的慈善機構不太感興趣。盡管減少人類貧困“在短期內是一件頗具功德的事情，但這樣做也會讓人們吃更多的肉，從而造成氣候變化等問題。”她表示。

也是在斯坦福大學，埃里森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重大挫折。大三時，埃里森向幾家科技軟件公司（一位朋友認為其中包括Palantir和Facebook）申請暑期實習崗位，但她沒有得到任何面試機會。

一位老朋友指出，這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埃里森早已對名列前茅、出類拔萃習以為常，現在突然發現，在另一個就業市場上，她是完全可以被替代的，或者說她還不夠出色，沒有資格獲得這個職位。”這位朋友說道。

于是，她開始申請交易類工作。面試官要求她解決那種她在多年的競賽生涯中經常碰到的數學問題。對這位數學天才來說，這當然是小菜一碟。她最終在紐約市專門從事ETF套利交易的Jane Street公司找到了一份實習工作。她后來在接受高中校刊采訪時稱：“我就這樣誤打誤撞地進入了這個行業。”

從斯坦福大學畢業后，埃里森接受了Jane Street提供的一份全職工作。她在金融區（Financial District）租了一套離辦公室很近的公寓。一位朋友說，那里的裝飾風格要比一般剛畢業的大學生找的住處更講究一些：里面擺放著宜家（Ikea）的家具，還有一個她外祖父制作的木雕盒子，一盞來自野口勇博物館（Noguchi Museum）的紙燈，這是她當時的男友送的禮物，她很喜歡。“她看上去就是一位再正常不過的女生。”這位朋友回憶道。

沐浴在書呆子氣十足的公司氛圍中，埃里森如魚得水，很快就接受了高頻交易的思維方式，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投資于單個公司。“她當時說：‘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從長遠來看，你是永遠賺不到錢的。’”一位朋友表示。

在Jane Street，她與同樣出身教授家庭、2014年畢業于麻省理工學院的班克曼-弗里德一起工作。兩人因為對有效利他主義的共同信仰而結緣。2017年年底，在Jane Street發起的一次加州招聘之旅中，埃里森與當年早些時候離職的班克曼-弗里德相約在伯克利附近的Jump’n Java咖啡店喝茶寒暄。

埃里森打扮成森林仙女的樣子赴約，因為她要順道參加一個真人游戲。班克曼-弗里德邀請她加入他的新公司Alameda。她很感興趣。

這個工作機會促使埃里森與當時的男友分手。據一位朋友透露，這次分手讓她非常痛苦：男友告訴埃里森，他其實并不愛她；她犯不著為了愛情留在紐約。埃里森心如刀割，但即便是這段經歷似乎也加強了她對期望值作為人生指導原則的執念。她在Tumblr上寫道：“想法可能是錯誤的，慈善可能是無效的，人際關系可能是不健康的……追求期望值最大化意味著你要承擔犯錯的風險，而這些事情有時候會發生。”

2018年3月，埃里森搬到加利福尼亞州，很快就融入了灣區的生活。她去參加Slate Star Codex博客組織的粉絲見面會。這是一個主要由技術人員構成的群體。像埃里森一樣，其中許多人都是統計學和有效利他主義運動的追隨者，信奉理性主義，認為理性和邏輯應該超越感受。她開始做烤餅，用押韻對句給維克拉姆·賽思（Vikram Seth）的印度婚介小說《一個合適的男孩》（A Suitable Boy）寫了一篇正面評論：“現在我活在散文中，/被困在電子制表軟件的單元格中。/讀一本這種風格的小說/不知何故竟讓我的靈魂重煥新生。”

在伯克利生活了一年后，埃里森寫道，她之所以搬到西海岸，是因為她不喜歡“我逐漸變成的那個人。”她還說（事后看來很諷刺）：“我不太清楚要如何改變，也不覺得自己有能力采取行動來實現這一目標，但我覺得，只要把自己交給掌管舊金山灣（San Francisco Bay）的神靈，自然就會有一個結果，我是對的。”

2018年的Alameda基本上只有埃里森、薩姆·班克曼-弗里德和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及首席技術官加里·王這幾個人（加里·王是班克曼-弗里德在參加數學夏令營時的朋友，2019年與他和尼沙德·辛格共同創立了FTX）。在假期與朋友敘舊時，埃里森說辦公室的“性緊張”氛圍愈演愈烈，而她的所有時間幾乎都是在公司度過的。在2019年的某個時候，埃里森和班克曼-弗里德開始交往。據一位朋友說，埃里森認為，不同于她此前的戀情，兩人的關系并非基于真愛。

隨著FTX和Alameda不斷發展壯大，班克曼-弗里德看上去越來越成功，埃里森覺得自己在這兩方面的選擇都得到了驗證。她的朋友說：“當Alameda開始爆炸性增長，成為一家大公司后，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亞馬遜（Amazon）的股價只有3美元的時候重倉投資，而現在它漲到了3,000美元。這就是她對此前決定的感受，也是她對薩姆的感受。”

埃里森在Alameda的地位不斷上升，盡管作為一個以男性為主的團隊的年輕女老板，她很難保持自信滿滿的領導力。正如她在2021年12月所寫的那樣，“我不擅長的事情之一是，向團隊成員——特別是男性——表達不同意見。”

在另一篇帖子中，她把自己比作JK·羅琳（J.K. Rowling）筆下的角色赫敏·格蘭杰（Hermione Granger）。在一個由《哈利·波特》的粉絲撰寫的小說場景中，這位年輕女巫是一支全男性軍隊中唯一的女將軍。“如果赫敏·格蘭杰能夠成為奇洛（Quirrell）軍隊里的將軍，我完全可以發個消息問那幾個家伙工作有沒有進展。”她在Tumblr上寫道，似乎在竭力說服自己。

但對于這位女將軍，她的軍隊始終抱有非常矛盾的態度。沒有人懷疑埃里森的聰明才智，但埃里森“沒有激發出巨大的信心。”當時在FTX工作的一位前同事說，“我是不會為她去打仗的。”

大約在2021年9月前后，埃里森給一位朋友發短信稱，她和班克曼-弗里德分手了。這位朋友告訴《財富》雜志，她似乎不是特別難過。“在感情方面，兩人的故事翻篇了。”這位朋友回復道：“恭喜你！”并問埃里森，以后看到這個男的會不會傷心。埃里森回答說：“不會，只是有點煩人。”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埃里森成為Alameda的聯席首席執行官。此前源源不斷的Tumblr帖子逐漸減緩至涓涓細流。她知道，團隊成員都在看她的Tumblr。所以，作為老板，她在2021年12月發布的那篇講述自己很難發表不同意見的帖子，可以被解讀為一種求助。

埃里森寫道，她很難表達不同意見，除非有證據反駁對方的觀點。但有時候，她其實也沒有具體的不同意見，更像是“‘我對你的工作質量總體上抱有負面印象，’或者‘你提出了很多我無法親自評估的說法，但我不相信你的判斷力。’”她總結道：“所以，每每遇到這種情況，我只是微笑和點頭，這就給人們留下錯誤的印象，誤以為我贊同他們的觀點。”有時候，她最終會判定，“盡管我認為你可能是在胡說八道，但我還是會給你一些資源，以防我萬一判斷有誤。”

我們或許能夠按照埃里森自己的方式，即備受千禧一代追捧的九型人格（Enneagram）模型，走進她的內心世界。這種模型將人分為九種原型。埃里森喜歡猜測人們的九型人格序數。作為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的粉絲，埃里森經常在這位流行天后的歌詞中尋找兩人屬于同一“類型”的蛛絲馬跡。

埃里森屬于九型人格的第三種，即“成就型”。對這類人而言，成功或者看上去很成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無足輕重或者失敗，是他們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懼。在線性格測試公司Truity解釋說，這一群體“想方設法地成為人生贏家，唯如此，他們才確信自己是有價值的。”

當然，當成功本身成為唯一的人生目標時，一個人就很容易迷失方向。

隨著FTX的敘事逐漸瓦解，埃里森似乎意識到，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故事了。埃里森最后的Tumblr帖子是幾篇書評。這些帖子是在加密貨幣市場于2022年5月崩潰，Alameda的貸款人開始追繳保證金，執行“貸款召回”后不久發表的。2022年8月，在加密貨幣短短幾周內損失了近20%的價值之后，她發布了一份事實清單，逐一列舉老派強盜大亨約翰·D·洛克菲勒（John D. Rockefeller）的成就和他陷入的法律困境。

此后不久，埃里森徹底消失了。她花了近十年時間在網上分享最私人的生活細節，審視她的動機，拷問自己的道德。現如今，她關閉了所有的社交媒體賬戶或將其設為私人賬戶。

在FTX轟然倒塌后，班克曼-弗里德啟動了他的道歉之旅，并把責任一股腦地推到埃里森的頭上（他告訴一位Vox的記者，真正的導火索是埃里森負責領域所做的選擇）。在此期間，她始終保持沉默。

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細數加里·王和埃里森累累罪行的訴狀中，這位昔日的天才少女并不是一位閃爍著狡詐光芒的主角，而是一個次要角色。這份長達38頁的訴狀14次使用與“在班克曼-弗里德的指示下”意思相近的說法。相比之下，關于埃里森的類似敘述只有9次。

譯者：任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