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君子之樞機
君子的榮辱福禍,操之在自己手中。
孔子十分看重言行,將其視為君子的中心,即“樞機”。語見《周易·系辭上》:“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唐孔穎達疏:“樞謂戶樞,機謂弩牙。言戶樞之轉,或明或暗;弩牙之發,或中或否,猶言行之動,從身而發,以及于物,或是或非也。”(《周易正義》卷七)
“樞”為戶樞,指房屋門戶之樞紐,“樞”動,門始能有關有開;“機”指設有機關的弩弓,“機”動,弩發射則有中有失。樞者戶之主,機者弩之主,以此引申,人者言行之主也。言論和行為,就像門戶或弩機一樣,一旦旋轉或發動,就化作成功或失敗的關鍵,也構成榮譽或恥辱的根本,所以人必須謹言慎行。
孔子還說:“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見乎遠。”從“言出乎身,加乎民”這句可以判定,文中的“君子”并非一般人,而是有權勢的在位者,也即大大小小的統治者。
在位者最在意的是位置的傾覆,孔子講得很清楚:君子的榮辱福禍,操之在自己手中。君子即使居于室內,發出善言,在千里之外,也會收到回應;若出言不善,則千里之外,必有反對的聲音出現。樞機一發動,善惡即分明。
從這里能夠看出孔子“一言而興邦”、“一言而喪邦”的思想。原話出自《論語·子路》。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魯定公問:“一句話就可以使國家興旺,有這樣的話嗎?”孔子回答說:“沒有這樣的話,倒有類似的話。人們說:‘做國君很艱難,做臣下也不易。’如果真能夠知道做國君的艱難,不就近于一句話可以使國家興旺了嗎?”魯定公又問:‘一句話就能夠使國家滅亡,有這樣的話嗎?”孔子回答說:“沒有這樣的話,倒有類似的話。人們說:‘我做國君沒有別的快樂,只是我說什么話都沒有人敢違抗我。’如果說的話正確而沒有人違抗,不也很好嗎?如果說的話不正確而沒有人違抗,不就近于一句話可以使國家滅亡了嗎?”
孔子認為,如果君主知道“為君難”,出言必謹慎,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知道“為臣不易”,則會廣開言路,禮遇臣下。這樣,君臣同心,國家獲治,就等于“一言興邦”。反之,如果君主剛愎自用,如果說得對倒也罷了,如果說得不對,無人敢反對,奸臣反而可能投其所好,阿諛奉迎,最終導致君主自食惡果。這樣,就等于“一言喪邦”。也就是說,統治者的言行關系到國家興亡。如《禮記·大學》所說:“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國君說錯一句話,就可能會讓事業失敗;國君謹言慎行,就可以讓國家安定。
“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人類如此渺小的言行,何以能夠動天地?原因是我們的祖先認為,萬事萬物都可能相互感應。《系辭》講言行的這段話本是孔子對《周易·中孚·九二》的解釋,該爻的爻辭寫得像詩一樣:“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鶴在山陰鳴唱,其子聲聲應和;我有一壺美酒,與你共飲同樂。《程傳》:“謂誠意所愿也,故通而相應。”真誠是相互的,人心換人心,只要心念真誠,雖遠亦能相應,此即程頤所謂“至誠感通之理”,真誠的意義自然而然地體現出來。
基于“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之理,君子應體認,善念可感召天地之和氣,引來榮耀;惡念可促發天地之戾氣,招致恥辱。人和氣還是暴戾,會招來相應的吉兇變異。此處可知,我們的古人非常在意聲聞于外、為同類所應的人格。郭嵩燾說:“惟其為鶴之鳴,高潔而聲聞上徹于天,遠被于野,故同類必和,而異己可靡。”
在《系辭》中,緊接著對中孚卦的上述評論,孔子接著闡釋了《同人·九五》。爻辭曰:“同人,先號咷而后笑。”孔子的詮釋是:“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和同于人,起先痛哭號咷,后來欣喜歡笑。九五因而有先離后合之象。夫子引申其意,講到君子待人處世,有時奔走于外,有時安居靜處,有時保持沉默,有時暢發議論。結交朋友,出處語默,不必遽同,而是心理相通,力量相協。果能如此,其行足以將堅硬的金屬切斷,其言則如蘭草那樣芬芳。
所以君子“始號咷以相求,終歡笑以相得,物莫能間之也”(郭嵩燾語)。在這里,君子和小人顯示出重大的差別:小人共趨一途,卻常常心懷冰炭。
由此得知,在孔子看來,言語和行為,是君子立身處世的關鍵。這個關鍵一動,便操縱了國家和個人的命運。所以,出言惟善,行事惟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