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圖來源：Chris Gash

杰瑞（Jerry）起床后燒上一壺咖啡。電視里正在播著早間財經新聞《Squawk Box》。主持人在拿那天早上推特（Twitter）上說的事情打趣。杰瑞不看推特。他已經厭倦了聽推特上關于他手里持有的股票的一切花言巧語。由體育評論人和演員改行的風投資本家正在通過各自的線上節目就他的養老投資組合的價值掀起一輪又一輪的推測。

還記得股票在過去是根據基本面交易的嗎？至少人們是憑著自己對基本面的認識交易股票的嗎？大家今天依據什么炒股？以前一直比的是人氣。如今股市卻成了一個三臺同演的雜技場。

一點道理也沒有。杰瑞厭倦了。

樓上則是一片歡騰，是一個年輕人的歡呼聲。那是杰瑞的兒子艾登（Aiden）。艾登輟學好幾年了。他眼下賺的錢和杰瑞在30年前賺的一樣多。雖然這些錢在眼下還不夠買房的，但卻足夠他成天待在屋子里炒股了。艾登炒股的時間和他實際在家辦公所用的時間不相上下，而剛才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他又賺了。

杰瑞花了30年的時間省錢和投資，小心謹慎，兢兢業業。他和南希（Nancy）攢了120萬美元—這是他倆的全部家當。為此用了他們一生的時間。

艾登在過去的12個月里就賺了80萬美元，本錢是祖父留給他的2.5萬美元。他最初通過電話委托交易，對自己買賣的證券幾乎一無所知。讀了幾篇投資網站Seeking Alpha上發布的帖子，看了幾篇著名股評人馬克·庫班（Mark Cuban）的推文，便按下了買進鍵。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這般操作。后來又用上了杠桿，接著是加密貨幣。馬到成功，回回如此。大收益之后便是更大的手筆，然后是更大的收益。“大家為何不都這么干呢？”

如今，杰瑞在股市上的角色正在發生轉變。他正在進入財務策劃人委婉地稱作的“負積累階段”，因為他從事的咨詢工作量在減少，而他的養老金收入需要提高。人人皆知的養老金收入策略——即每年上繳4%的法則——已經無法像往年那樣單靠債券收益就能夠實現。如果杰瑞想實現他的4%，就不得不動用一部分本金，這意味著在今后幾十年里需要不斷賣掉手里持有的股票。

隨著杰瑞和他的同輩人逐步退出股市，他們正在被艾登這批人取代。而艾登這批人沒有惻隱之心。杰瑞當年傳下的慣例，艾登或者杰登（Jayden）、切爾西（Chelsea）、泰勒（Tyler）、麥迪遜（Madison）這代人對它們毫無興趣。他們不尊重傳統，也不在乎書本、規程和規范。你給他們的忠告，他們根本不予理睬，就像當年在二戰后出生的人用自己的激進行為來蔑視他們生于經濟大蕭條時期（Great Depression）的父母那樣。

杰瑞還記得20世紀60年代在自己年輕時看過的一部老動畫片《艾迪的巫師》（Wizard of Id）里面說過的一句話：“要記住這條黃金法則：擁有金子的人制定規則。”而艾登這批人是一夜之間就從幾乎從不涉足股市到在股市呼風喚雨的。他們有了金子，他們就制定規則。數以百萬計的新經紀賬戶涌現出來，價值數萬億美元的資金從納稅人和美聯儲（Federal Reserve）那里流入羅賓漢（Robinhood）和Coinbase的賬戶。每張工資支票都帶來了更多的錢財。還有杠桿，因為這一代人不是真的無所畏懼，就是（更有可能）還沒有到他們賠錢的時候。不管怎樣，他們都知道什么是需要關注的重要事情，什么東西無關緊要。如果他們選擇去響應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只有10個字的推文，而不是沃倫·巴菲特（Warren Buffett）三個小時的長篇大論，你又如何去阻止他們？

對于那些只經歷過今年3月那場歷時16天的熊市——僅僅相當于美國職業籃球聯賽總決賽階段（NBA Finals）的時間——的毛頭小子，你如何解釋股市的風險呢？對于那些初出茅廬的投資人，買進的第一只股票特斯拉（Tesla）漲了800%，而其他股票幾乎紋絲不動，你如何說服他們相信多元化投資的好處呢？如果股市前輩給他們的忠告似乎都是聳人聽聞，你又如何指望他們尊重前輩呢？“不要頻繁交易；不要動用備用金；比特幣（Bitcoin）是假貨；特斯拉的估值過高了；大麻股是泡沫；特殊目的收購公司（SPAC）是騙局……”你現在成了卡通人物查理·布朗（Charlie Brown）的老師了——你的至理名言已經退化成為背景雜音了。

另外，這一切都如此輕而易舉。從2020年3月23日（股市見底）到今年的3月23日，96%的美國股票都上漲了。只要你買了，就不可能賠錢。想象一下在這種環境里學投資會學到什么吧。如果這是你第一次買股票，你會怎樣做？杰瑞理解不了。他見過多次牛市，但從未見過這樣的大牛市。每只股票都在上揚。

我們把老百姓都鎖在家里一年，讓他們生活在屏幕上的虛擬世界中，又為何對他們把錢財和投資當作視頻游戲的獎品感到意外呢？

假如你在2020年春天開了第一個經紀賬戶，那么很可能就是在羅賓漢開的。你不必開車去公司，泊好車，再和一位衣冠楚楚的職員討論你的投資目標。你只需要躺在沙發上，下載一個應用程序，轉入500美元，然后按幾個鍵就妥了。24小時后，那500美元可能就值750美元了。一個星期內，或將達到3,600美元。“我真是個天才。”你會說。“我應該多投錢。我應該去借錢。還有比股票來錢快的嗎？”

通過羅賓漢的戶頭，你第一次接觸到了加密貨幣，但這并不可以證明它們能夠取代股票。兩者不相伯仲，就如同可口可樂（Coke）與百事可樂（Pepsi）。想做股票或是加密貨幣？那就做好了，沒有區別。這和50后、60后、70后投資人的體驗大相庭徑，后者登錄嘉信理財（Charles Schwab）、富達投資（Fidelity）或先鋒集團（Vanguard）是為了檢查自己的銀行余額或者下載報表。他們或許會通過一個鏈接讀到關于加密貨幣的文章，不過這些行為肯定不會變成一次交易機會。但是在羅賓漢的應用程序上，你其實無法逃避。創建投資市場新慣例的這代人把股票和加密貨幣視同可以彼此互換。艾登分辨不出買賣股票與買賣加密貨幣之間有任何區別。他從入行的第一天起就同時買賣股票和加密幣，如同杰瑞當年開立第一個個人退休賬戶（IRA）時那樣，股票和債券都做。花點時間操作一下，就習以為常了。就像你呼吸的空氣一樣不會離你而去。

艾登的財源來自比特幣、特斯拉、游戲驛站（GameStop）、以太坊（Ethereum）、波卡（Polkadot），還有AMC院線和Riot Blockchain。他也不想就如何安排炒股收益咨詢杰瑞。他不打算存一部分錢在銀行，不想買進任何“蜘蛛基金”（Spider ETF），不管它是什么性質。他有金子，他有他的規則。他買的是非同質化代幣（NFT）、加密藝術（Crypto art）、少量法拉利（Ferrari）股票、美國職業籃球聯賽的視頻短片等。

艾登的女朋友拉克什米（Lakshmi）在愛彼迎公司（Airbnb）的營銷部門工作。去年冬天該公司上市后，拉克什米的凈財富暴漲，超過了艾登和杰瑞的總和。一份才干了三年的工作卻給她帶來了高于杰瑞積蓄了一輩子的錢。所有那些會議、仲裁、出庭和徹夜研讀文件，所有的那些出差和上下班，杰瑞小心翼翼地投資，因為金錢好像無可替代。他時時刻刻、日日夜夜、積年累月地買進賣出，為的就是積攢金錢。如今，同樣多的錢天天如同天降。他們偶爾一出手賺的錢就相當于杰瑞投資組合的總值。“收益”這個詞并不準確。用“意外之財”才貼切。

拉克什米明白，她不可能再遇到這樣的流動性好事了。但是，她還有大半輩子要過呢。她不知道30歲之前要做什么，因為退休的念頭幾乎荒唐可笑。同樣可笑的是，策劃師和理財顧問勸說她投資于60%/40%股票加債券的“安全”組合，年年坐收平均回報。“你見過有誰一生早早就無所事事了？”她捫心自問。“美國不養平庸之輩。”在她的投資組合里，更多的是天使投資而非藍籌股票。她的大學朋友和前同事們紛紛成立公司，吸引資本。他們的企業不斷獲得資金、升格、被收購，忙得不亦樂乎。為何有人會買共同基金，這對她完全是個謎。

這是艾登和拉克什米的市場。它不斷擴張，仍然容納不下天下潮起云涌的資本。它已經向外擴展，吸引了空白支票公司、風投支持的新創企業、少量可交易的計算機代碼、軟件協議、一切物品——從漫畫書到汽車以及許許多多其他東西——的部分所有權主張。這個萬物升值的時代會在某一天結束，也許很快，但是它所激發的習慣、期待和野心不會消失。

這14個月來，數字股市一片喧騰，無休無止，而一度是美國資本主義象征的實體交易場地——紐約證券交易所（New York Stock Exchange）——卻大門緊閉，幾乎是人去樓空，成為一座紀念舊版世界的博物館。杰瑞的股市正在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淡出。它將一去不復返。

在保險統計上，有一個算法：如果杰瑞活到65歲，就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活到95歲。這可能意味著他的退休后壽命長達30年。美國國債的利率不能供他到活95歲。關于疫情后時期，我們了解的一件事情是，到那時，首先引人關注的是所有東西的成本都會扶搖直上。木材、勞動力、雪佛蘭牌西爾維拉多（Chevy Silverado）皮卡、單親家庭、微芯片——你說還有什么吧——價格統統會上漲。唯一不值錢的東西是錢。從統計學上看，杰瑞手里的錢的購買力在今年將下降3%。但在實際上，情況會糟得多。只有股市才是能夠抵消這一損失的出路之一。

沒錯，現在的一切都屬于艾登這代人，而杰瑞仍然需要設法與之共存——并且去理解形勢在如何發生變化，去變得可以與年輕人順利溝通，去熟悉跟Gap公司簽下時尚大單的饒舌歌手和網紅，去創辦大麻新創企業，去資助區塊鏈項目，去學會每天討論必不可少又會產生后果的“玩梗”和“懟人”。這些足夠杰瑞忙活的了。

*****

4,000億美元

2021年《財富》美國500強榜單排名第 1 位的沃爾瑪公司（Walmart）的市值（截至2021年5月19日紐約證券交易所收盤）

?

7,800億美元

比特幣的總市值

SOURCES: BLOOMBERG, COINDESK

?

70億股

2019年美國股票交易的日均交易量

SOURCE: COWEN & CO.

?

152億股

2021年前三個月的美國股票日均交易量

?

2.4%

2020年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Berkshire Hathaway）的B股股價增值率

?

743%

同期特斯拉公司的股價增值率

SOURCE: BLOOMBERG

?

譯者：王恩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