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小的游牧部落只有三個成員，除了他就是妻子貝絲和年幼的女兒。他們在美國各處游歷，偶爾工作，更多時候是探索。

在路上的一年，已過去一半......

鮑曼的艱苦跋涉

我們第一個星期在紐約州，從一片森林穿梭到另一片。森林寂靜無聲，州政府很少撥款維護，從營地就能看出來。多數營地早已荒廢，遍布濫用的痕跡，地上很多亂扔的碎玻璃，生銹的鐵釘，還有成堆的彈殼。有便宜點的鋼制7.62彈殼，也有貴一點的.223黃銅彈殼。周圍散落著獵槍和手槍彈殼，排成彩虹一樣的弧形，射擊路線上的植物傷痕明顯，射擊手站過的地方周圍有腐壞的硬紙板，還有歷久彌新的麥當勞蛋麥滿分包裝紙。

不適的感覺非常強烈，我實在沒勇氣讓小女兒獨自跑出營地玩。每次從她的小手掌和膝蓋撿出碎玻璃都讓我難過至極，我不敢面對她痛苦的雙眼，也不忍看她從野營車爬上爬下所以遍布擦傷的小腿。

在美國東部宿營就是二選一。要么就是偏遠、亂糟糟但便宜；要么就是人很多但很貴。可以免費住在臟兮兮的森林里，也可以花40美元一晚上住在州立公園里，野營車一輛挨著一樣，比公寓大樓還擠。

我感覺很煩，一方面覺得原本很好的活動被一群笨蛋毀了，另一方面是腦子里總有些不安的想法。我總感覺有什么不夠用。是水么？還是缺氧？我也說不清。擔心的事具體是什么我也從沒看清過，但每次恐慌的感覺很明確，還有時不時從胃里升騰而起難以抑制的擔憂感，我感覺疲累不堪。只想把這種不適感連同成人世界的種種煩擾一起深深埋藏。再過一個月，我們預計的一年旅行就過去一半了。還有很多想看的不夠時間看，想去的地方也沒時間去了。等我們回到西部，就只能看見蒙大拿、懷俄明和愛達荷冰冷的冬夜，最美的景色都看不到。

到了想出路的時候。有些老問題得回答，而且得趕緊想。以后我們住哪？做什么工作？拿什么錢買房子？一想到這些，我就很生氣自己這么任性，漫無目的地一路向北，走的都是之前去過的地方。

貝絲看出了我的情緒。因為我發脾氣越來越多，也總是坐不住。她提出我們可以去錫拉丘茲找她最年長的哥哥布萊恩，見見他的家人。布萊恩一家住在Owasko 湖邊一座19世紀的小屋里。

我長大的地方也有很多湖，不過都是田納西風格。源自山林的河流戛然而止，匯聚成湖，因為人類建起水壩攔住河流用來發電。那些湖都很大。涉水玩耍一點也不愉快，一下水就有很陡的坡，沒走幾步淤泥能沒至膝蓋，湖水仍在努力消化湖底的土地。諾里斯湖和洛頓湖渾濁的水底，樹干、樹枝和化為液態的土壤形成黏糊糊的淤泥。

布萊恩家附近的手指湖地區完全是另一種樣子。這些湖都是幾千年前遠古冰川在地殼上向南運動，在地表形成的傷痕遺跡。湖底都是軟軟的沙子或石頭，水質極清。比起Seneca湖和 Cayuga湖，Owasco湖只是個很小的傷痕，最寬的地方只有1英里，長度綿延12英里，湖中心有150英尺深。

我們組了個小車隊去湖邊。布萊恩帶著妻子羅莉和三歲的兒子懷亞特，還有小獵犬奧斯卡，一起小心翼翼地坐在淺綠色的豐田普銳斯里。我們坐著道奇車慢慢跟在后面。布萊恩離開主路上了一條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差不多跟卡車一樣寬，路中間長滿了青苔。長長的一路上楓樹、橡樹、榆樹成蔭，最后終于到了湖邊。

房子很漂亮，兩層小樓還有個空間挺大的閣樓。樓上有涼臺，樓下是個很寬的觀景大窗，都裝了簾子。院里的百年橡樹枝繁葉茂，腳下遍布綠茵。湖水就在下方，暮色四合，湖水波光粼粼，泛著金色橙色的光芒，湖水上清涼的微風拂向岸邊，遠處傳來海鷗輕聲鳴叫。

羅莉從小就在這里，她的祖父1968年買下了這棟小屋，當時已有約80年歷史。蓋房子的時候根本沒路，所有的建材都是用船運的。木料、鐵釘、屋頂板，到薄薄的玻璃都是從湖對岸運來的，船塢早已不知在何處。

我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爾看看書，要么就去鎮上參加集會，孩子每次看到馬和牛都要學著哞哞叫或是嘶鳴。我們看著她跟表哥玩，一起大笑，廝打，哭鬧，就像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的樣子。

羅莉長得很美，膚色如奶油一般白皙，她兒子也一樣。個子很高，嘴角邊常常掛著快樂的笑容。但她步速很快，跟同齡人相比大概有三倍。四肢修長，走起路來風風火火，做起事來不知疲倦，仿佛從不知疼痛和疲倦是何物。看不出她有什么害怕的事。

她的快樂和不知疲倦或許是因為她非常了解自己的身體。她是神經科學家，整日和同行們研究如何治療阿茲海默癥。然而去年在芝加哥一場會議上她突發免疫疾病，幾乎全身癱瘓，說不了話，吃不了東西，手指都動不了。或許談得上幸運的是，醫院里的醫生恰好是這個領域的專家。經過治療，她的病情得到緩解，又能吃飯了，能笑了，也能說話了。如今她的生活就在努力開拓生命的邊界。

布萊恩對羅莉的病情沒說過幾句。他的生活態度總是很積極，跟妻子一樣睿智，只是性格不同。不管什么話題他能說得頭頭是道。看過很多書，也寫過很多字，筆下的文字時而克制，時而充滿渴求，時而又充滿深刻的哲思。或許他已經看穿人世。羅莉生病時，有段時間大家都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活下來，更別提起身走路。但看起來他已經走出那段陰影，也不會再讓壓力擊垮。他是撐起全家的巨人。

生活中見證苦難，直面生命脆弱的機會其實不多。但從年少微弱的晨光開始，每個人都會面臨最終一刻。羅莉和布萊恩這一年盡情享受生活的每一刻。他們是努力生活的有血有肉的人，他們證明了一點，即便只有六個月，生活中的變化也可能翻天覆地。

而且，每個人的前路都可能比想象中好得多，生命永遠可以更精彩。（財富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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