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與情
《財富》(中文版) -- 北宋程頤認為《中庸》首章是“孔門心法”,孔子的孫子子思因擔心它在流傳中出現偏差,于是“筆之于書以授孟子”。《中庸》原為《禮記》第三十一篇,后來經過朱熹,編入四書。其主旨在于探討人性的內在條件與外在行動之間的關系,由此涉及屬于本體的根源性問題。儒家關于人性本質的理論可以在此找到。
????《中庸》開宗明義,說了三句話:“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這三句話聽起來簡單,但是含意深長。甚至可以說,性、道、教,構成了儒家的“人性密碼”。
????首先來看“天命之謂性”。天命,天所命生人者也。天,自然。朱注:“命,猶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
????這一句意謂:人的本性是天所賦予的。即是說宇宙萬物的性,都是自然而有的,此即天性;此天性中有其自然之理,亦即是天理,故朱子說:“性,即理也。”
????《郭店楚簡》言“性自命出,命自天降”,意思相同。我們今天還常說“天性”。勞思光說,天命一詞,是與“人為”對立的詞語,意指“非人為的”,轉為“本有的”。“天命”在此是指“天的命令”,引申為天所賦予、所安排的。古人相信天是萬物的本源,因此萬物的本性皆是出于天的安排。但須注意,“天命之謂性”只是單純地指出人的本性是來自天的賦予,并未說明這種本性是善是惡。
????按朱熹的講法,五常就是五行,健順就是陰陽。性既指人性,也指物性,禽獸有性,草木亦有性。理則既包括人的仁義之理,也包括物理。明高拱對朱熹的說法另有非議,他在《問辨錄·中庸》說:“《中庸》為學者作,皆人理也。而伊川、考亭動兼人物言之。夫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豈以人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犬之性歟?且盈天地之間惟萬物,凡草木土石,諸件皆物也。若謂人物之生,各得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則不知草木土石其健順五常之德若何?若謂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行之路,則不知草木土石其當行之路若何?理難通矣。”(《高拱論著四種》,中華書局,1993年,第102頁)。
????其實,在性、道、教的解釋中,朱子最初亦是僅從“人”的角度進行闡發,但后來經過修改,特意加入了“物”在此三者中的地位,始終以“人物”并提。朱子這一“人物”并重的解釋引起后學的爭議和不滿,他們認為“物”不應該、也沒有能力與“人”一樣稟受、領悟與弘揚“道”,對“道”的接受與弘揚是人作為萬物之靈所獨有的本性,是人、物之間的根本差別。
????回到人性上來,儒家說人性得自天命,則人性就是天性,誰都不能改變,而只能順從之,從而將性與天道相打通,不僅說明了人性的來源,而且為人性的合法性取得了形而上的依據。這與《大學》中的“明明德”是相應的。朱子說“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則有時而昏;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明德”與“性”是任何人本來就具有的。但普通人自己雖有,但卻不認識,為什么呢?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欲望,也就是情,被這個情所障礙了。
????古代最早的人性論是性情不分,以好惡之情為性,以喜怒哀樂為性,把人的感情現象直接當作人與生俱來的本性。《郭店楚簡》主張道始于情,情生于性。比如,喜氣畜于內,喜情發于外,喜氣是喜情的內在根源和根據,故曰“情生于性”。
????后來的儒家認為,性隱存于人的體內,無法進入人的視野,但它確實存在。就好比一口鐘,只要沒有外物的撞擊,它是寂然無聲的,但它體內卻隱含著一種發聲的能力。人性也是如此,它是一種能力,在沒有外物的作用時,它含而不露。當外物影響到人,體內的反應機能啟動后,性就會外發,呈現出喜怒哀樂的不同形態,稱之為“情”。情是性外發時的表現形態。性與情相互依存,沒有性,就無所謂情;沒有情,性就歸于虛無。
????《禮記·樂記》說“人心之動,物使然也”,“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而后好惡形焉”,“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喜怒哀樂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后心術形焉”。在這些說法中,都體現了一種內心與外物的對比,認為心之動、欲之動、好惡之形,都是由“物”所引起的。朱熹在解釋《中庸》的“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時說:“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則性也。”(《中庸章句》)
????情在《樂記》中有多種表述,如哀、樂、喜、怒、敬、愛之情。《樂本》云:“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動。”既然“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那么情就有產生的必然性。隨著“物至知知”(鄭玄注:知知,每物來,則又有知也,言見物多則欲益眾),就會導致“好惡無節于內,知誘于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情的不斷變動、難以控制蘊涵著一種迷亂的危險,由此引出了“理”與“欲”在儒家人性論上的長久沖突。(財富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