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有事焉
????孟子說,浩然之氣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然后講了一個宋國人拔苗助長的故事。
????這是說,浩然之氣必須要有經常性的正義蓄養才能生成,而不是靠偶爾的正義行為就能獲取。(朱注:非由一事偶合于義,便可掩襲于外而得之也。)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不能心安理得的地方,則浩然之氣就會衰竭。所以,告子不懂得義,因為他把義看成是心外的東西。一定要在心中有集義這件事,不過不要過高期待,也不要忘記,更不要一廂情愿地去幫助義生長,像拔苗助長的宋人一樣。
????集義,猶積善,謂行事合乎道義。這里的“必有事焉”,言養氣當必以集義為事;“勿正”者,勿待也,勿預期其效;“勿忘”者,勿忘以集義為事也;“助長”者,是待之不得,而拔之使長也。《朱子語類卷五十二·孟子二》闡釋這段話說:“言人能集義以養其浩然之氣,故事物之來,自有以應之,不可萌一期待之心。少間待之不得,則必出于私意有所作為,而逆其天理矣,是助之長也。今人之于物,茍施種植之功,至于日至之時,則自然成熟。若方種而待其必長,不長則從而拔之,其逆天害物也甚矣?!?/p>
????從孟子的這段論述中我們可以知道“浩然之氣”到底要怎么“養”起來。也就是說,一切言行,若能處處時時,循理合義,積義既久,此氣自生,便能“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中庸》)。天生真誠的人,不用勉強就能相合,不必思慮就能得到,自然而然地符合上天的原則。
????程顥在《識仁篇》提到:“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義禮智信皆仁也。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不須防檢,不須窮索。若心懈,則有防;心茍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得,故須窮索;存久自明,安待窮索!”
????《識仁篇》全文雖不足300字,但言簡意深,立論精博,自朱熹以來,許多學者都認為,《識仁篇》是明道學說的精華所在。黃宗羲《宋元學案》卷十三《明道學案》援引朱熹語錄:“《識仁篇》乃地位高者之事”;援引劉宗周言論:“《識仁篇》為程子見道分明語也。”而《識仁篇》恰恰引了孟子的言論“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并稱:“未嘗致纖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p>
????梨洲季子黃百家對父親論“必有事焉”有一段按語,說黃宗羲的解釋與明道識仁之意相合?!鞍偌抑敯福合冗z獻《孟子師說》解‘必有事焉’:‘此與明道識仁之意相合?!赫皇前炎街?,『忘』是間斷之病,『助』是急迫之病。故曰『不須防檢,不須窮索』,『未嘗致纖毫之力』。蓋存得好就是誠敬,誠敬就是存也。存正是防檢,克己是也;存正是窮索,擇善是也。若外此而為防檢窮索,便是人為,未有不犯三者之病也。’”
????明代學者劉宗周談到《識仁篇》時指出:“程子首言識仁,不是教人懸空參悟,正就學者隨事精察力行之中,先與識個大頭腦所在,便好容易下工夫也。識得后,只須用葆任法,曰‘誠敬存之’而已。而勿忘、勿助之間,其真用力候也?!彼J為程顥的《識仁篇》即是以周敦頤《太極圖說》為藍本,雖然從字面上未有一字落腳注,但卻善發濂溪之蘊。周敦頤論太極,程顥便于此中悟出一個仁;周敦頤主靜,程顥便于此悟出個誠敬;周敦頤說天地合德,程顥便于此悟出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
????也就是說,所謂的“識仁”,是要“隨事精察”,要“力行”,同時勿忘勿助。“必有事焉”即是必須求作圣賢之事,人一生當中以此事為唯一重要之事。不在此事上老實用心而欲投機取巧走旁門左道者即是助,而欲等待他事先完成再來做此事,或以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而擱置此事者即是忘,例如耽于逸樂或求財取利等。
????陽明先生說:“凡人為學,終身只為這一事。自少至老,自朝至暮,不論有事無事,只是做得這一件,所謂‘必有事焉’者也。若說‘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卻是尚為兩事也?!赜惺卵啥鹜鹬挛镏畞?,但盡吾心之良知以應之,所謂‘忠恕違道不遠’矣。”(《傳習錄卷中·答周道通書》)
????寧可不去處理事情,也不可不去培養本源,這句話對初學者來說也不無裨益。但是,陽明認為,把處理事情和培養本源看作兩件事就有了問題。他說:“在孟子言‘必有事焉’,則君子之學終身只是‘集義’一事。義者,宜也,心得其宜之謂義。能致良知則心得其宜矣,故集義亦只是致良知。君子之酬酢萬變,當行則行,當止則止,當生則生,當死則死,斟酌調停,無非是致其良知,以求自慊而已。”
????自慊,乃自足、自快之意。陽明這段話說得就十分快意:君子應酬萬變,應該做的就去做,應該停的就停下,應該生的就生,應該死的就死,斟酌調停,也無非是致良知,以求自足自快罷了。歸根結蒂,“必有事焉”求的是內心的大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