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爵未知天爵美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孟子·告子上》)。
????孟子說:“有天賜的爵位,有人授的爵位。能實行仁義忠信,樂于行善而孜孜不倦,這是天賜的爵位;公卿大夫,則是人授的爵位。古代的人修養天賜的爵位,水到渠成地獲得人授的爵位。現在的人修養天賜的爵位,其目的就在于得到人授的爵位;一旦得到人授的爵位,便拋棄了天賜的爵位。這可真是糊涂得很哪!最終連人授的爵位也必定會失去。”
????爵,本身是一種酒器,古代祭祀大典時又被當作禮器。“爵”字的甲骨文和金文像是一只手握著一個鳥形的酒壺。由于這種造型講究的酒器被用作祭典時的禮器,所以爵字逐漸帶有尊貴和等級的含義,演化出“爵位”一詞,也就是貴族的等級。上古時期爵位一般有五等: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后來也將公卿大夫等官職稱為爵位。
????爵位通常是世襲的,是由國王授予屬下的,孟子認為這是一種人為的地位,所以稱之為“人爵”。然而還有一種爵位是上天授予的,也就是“天爵”。當然,所謂“天賜”只是一種比擬性的說法,天爵實際上是精神的爵位、內在的爵位,無需誰來委任封賞,也無法世襲繼承。人爵則是偏于物質的、外在的爵位,必須靠人委任或封賞或世襲。一言以蔽之,天爵是精神貴族,人爵是社會貴族。趙岐注《孟子》時這樣區分二者:“天爵以德,人爵以祿。”清·魏源《默觚上·學篇二》則說:“克己之謂強,天爵之謂貴。”
????孟子的天爵思想對歷代士大夫的人格修養和精神追求有很強的激勵。不乏有人以“天爵”為名,如蘇天爵,元朝中后期頗有政績的漢人官僚,曾任監察御史、吏部尚書、參知政事、參議中書省事等要職,一生立身為民,勤于政事,可謂以天爵致人爵,但并未以人爵而棄其天爵之修為。在很多古典詩句中也有“天爵”一詞出現,如白居易《池上即事》所詠“身閑當貴真天爵,官散無憂即地仙”,這是說閑散享樂無所事事的人就是“天爵”。其他詩人多半沒有白樂天這般瀟灑,他們或感慨“天爵竟為人爵誤,誰能高叫問蒼蒼”(唐·李玖);或嗟嘆“世事休休還莫莫,誰將天爵并人爵”(元·梵琦);或傷感“人爵未知天爵美,脂韋只道布韋非”(宋·白玉蟾)。
????柳宗元著有《天爵論》一文對孟子天爵思想作進一步發揮。如果說孟子的主要論點是“天爵以德”,柳宗元則提出:“仁義忠信,先儒名以為天爵,未之盡也。”柳宗元認為孟子以仁義忠信為天爵,意有未盡處,主張以“剛健之氣”(志)、“純粹之氣”(明)來詮釋天爵:“剛健之氣,鐘于人也為志,得之者,運行而可大,悠久而不息,拳拳于得善,孜孜于嗜學,則志者其一端耳。純粹之氣,注于人也為明,得之者,爽達而先覺,鑒照而無隱,盹盹于獨見,淵淵于默識,則明者又其一端耳。故善言天爵者,不必在道德忠信,明與志而已矣。”
????在這里,柳宗元認為,“志”是人稟“剛健之氣”而形成的,它具有“運行而可大”、“悠久而不息”的心性特征,能使人“拳拳于得善,孜孜于嗜學”;“明”是人稟“純粹之氣”而形成的,具有“爽達而先覺”、“鑒照而無隱”的心性特征,能使人“盹盹于獨見,淵淵于默識”。他更進一步指出,“明”與“志”是不可分離的,有“明”而無“志”,則雖能“照物無遺”,卻會“蕩其性、脫其守”;有“志”而無“明”,雖能做到“好學不倦”,卻會“迷其道、撓其志”。
????天地間純粹之氣鐘于人而有“明”,剛健之氣鐘于人而有“志”,這兩種天賦能力較之仁義等道德觀念更為根本。這是對孟子“天爵”說的重大修正。然而,唐曉敏先生認為,柳宗元作《天爵論》并不是反對孟子。只是因孟子之說“未之盡”,須加以引伸、發展。從孟子的整個思想來看,他也并非一味強調“道德”。孟子主張“尊賢使能,俊杰在位”。“賢”包含道德品格而又不限于道德,它與“能”是分不開的。孟子講的“俊杰在位”,實際上也是側重于能力。“柳宗元作《天爵論》,是在新的時代條件下發展孟子的思想,孟子思想中本來包含重視人的聰明意志的思想萌芽,柳宗元讓這一思想萌芽生長壯大了”(唐曉敏:《柳宗元之“道”與文學思想》)。
????剛健、純粹并非柳宗元的首創,首見于《周易·乾·文言傳》:“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高亨先生解釋說:“色不雜曰純,米不雜曰粹,米至細曰精。此用于形容天德,是其引申義。此言天之剛健中正之德達于純粹而精之地步”(《周易大傳今注卷一》)。
????仁義忠信也好,剛健純粹也好,對于修身者而言,最終都是要達到孟子所說的:“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孟子·公孫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