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疾虛妄,求實誠
????中國總理溫家寶常愛引用的一句話是“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此語出自東漢政論家王充的《論衡·書解篇》。原文有三句:“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經誤者在諸子。”
????所謂“書解”,就是著重對儒家經籍以外的諸子百家的著述進行辯解。漢代提倡尊孔讀經,用天人感應、讖緯之說解讀儒家經書的儒生倍受朝廷器重,他們的學說被立為官學,不少人因此爬上博士高位。而王充特立獨行,把五經和諸子的位置顛倒過來。在五經立為官學的情況下,這是極為大膽的。他提出了“文儒”與“世儒”的區分:“著作者為文儒,說經者為世儒。”章太炎《國故論衡下·原儒》:“文儒者,九流六藝大史之屬。世儒者,即今文家。”
????漢代時有人說:“文儒不若世儒。世儒說圣人之經,解賢者之傳,義理廣博,無不實見,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為博士,門徒聚眾,招會千里,身雖死亡,學傳于后。文儒為華淫之說(華而不實的議論),于世無補,故無常官,弟子門徒不見一人,身死之后,莫有紹傳。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
????這的確可以代表漢代之一般見解。可是富有反抗精神、批判精神的王充,對此答道:“夫世儒說圣情,(文儒著圣意),共起并驗,俱追圣人。事殊而務同,言異而義鈞。何以謂之文儒之說無補于世?世儒業易為,故世人學之多,非事(不急之務,平常的事情)可析第(區分等級高低),故宮廷設其位。文儒之業,卓絕不循,人寡其書,業雖不講,門雖無人,書文奇偉,世人亦傳。彼虛說,此實篇。折累(判斷比較,“折累”疑當作“析累”)二者,孰者為賢?”意思是,世儒文儒解釋圣人的實情,是出于同一個動機,有同樣的效驗,目的都是想追隨圣人。事情雖然不同但勉力從事是一致的,說的話不一樣但道理卻是相同的。為什么說文儒的議論對社會沒有補益呢?世儒的學問容易做,所以世人學習的就多,平凡的事情都可以分出高低來,所以官府朝廷中都設置了他們的職位。文儒的學問,卓越非凡不循常規,人們很少讀他們的書,他們的學問即使沒有用來傳授,門下即使沒有弟子,但他們的著作文章奇偉不凡,世上的人同樣流傳。那些世儒的言論都是虛妄的,只有這些文儒的言論才是有實際內容的文章。判斷比較這兩種儒生,哪一個賢明呢?
????世儒是信師而好古的,對于古代的各種記載、老師的各種說法都信以為真,一點不敢懷疑。他們抱殘守缺,反而斥責對現實有所針砭的作者及其著述,說其“失經傳之實,違圣人質”,是“于世無補”的“玉屑”。王充反駁說:“書亦為本,經亦為末,末失事實,本得道質。”諸子的書是根本,經書則是枝節,枝節偏離了事實,根本卻具備了道的實質。分析比較二者,誰才是玉屑呢?
????在抑世儒揚文儒的闡釋中,王充表現了反潮流的品格;他對東漢時代精神的批判不僅僅限于述作,矛頭也直指當時的政治。《論衡·自紀》篇云:“充既疾俗情,作譏俗之書。又閔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曉其務,愁情苦思,不睹所趨,故作政務之書。又傷偽書俗文,多不實誠,故為論衡之書。”這是說:我王充痛恨世俗的情緒,著譏俗之書。又憂慮從事政治的人,只想統治別人,不得要領,不曉世務,冥思苦想,看不清努力的方向,所以又寫了政務之書。又痛心說慌話的書和低劣的文章,多數不是真實可信的,所以又寫了論衡之書。
????虛妄,是當時流行的社會風氣,“眾書并失實,虛妄之言勝真美”,“浮妄虛偽,沒奪(淹沒和壓倒)正是”(《對作》),“失實之事多,華虛之語眾”(《自紀》)。面對這種情況,王充挺身而出,“是反為非,虛轉為實,安能不言?”(《對作》)。當老師的“賦奸偽之說”,做大官的“讀虛妄之書”,“虛妄顯于真,實誠亂于偽,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朱雜廁,瓦玉集糅,以情言之,豈吾心所能忍哉!”(《對作》)虛妄的比真實的更顯眼,實誠的被虛偽的所迷亂,世人不醒悟,是與非分不清,紫色與朱紅混在一起,瓦塊和寶玉雜在一堆,憑情感而言,我的心怎么能忍受得了啊!“不得已,故為《論衡》”。
????王充指出自己的寫作目的是“銓輕重之言,立真偽之平”,這樣做顯然不會為統治者所喜。《四庫全書》中《乾隆讀論衡跋》說他“非圣滅道”,20世紀的胡適則說:“他的哲學的宗旨,只是要對于當時一切虛妄的迷信和偽造的假書,下一種嚴格的批評。凡是真有價值的思想,都是因為社會有了病才發生的(王充所謂‘皆起人間有非’)。漢代的大病就是‘虛妄’。漢代是一個騙子時代。那200多年之中,也不知造出了多少荒唐的神話,也不知造出了多少荒謬的假書……讖緯之學便是西漢騙子的自然產兒。王充對于這種虛妄的行為,實在看不下眼。我們看他‘心憤勇,筆手擾’,‘吾不得已也’,‘吾豈能忍哉’的語,便可想見他的精神”(《王充的<論衡>》)。